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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我睡一下怎麼了 (1-18)作者:芒果燒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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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4-25 12:48:1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跟我睡一下怎麼了
作者:芒果燒酒
(一)飛回來的金鳳凰
夜很深,窗很亮,蚊蟲聞著味道來,最後在巴掌下結束了短暫一生。嶺城城如其名,山多坡也多,加上路旁房屋幾乎一般高,所以同時將這家大門和那家房頂收入眼底是常有的事。
城南有棟貼了橙色瓷磚的小樓,活像是南瓜地里的獨苗,很是顯眼。它頂層露台坐了好些個人,眼下正圍坐一圈喝酒聊天。突然傳開陣哄鬧聲,眾人不約而同地起身去看,發現路邊打牌的老頭裡不知何時混進去個女人。
她素麵朝天,把臉蛋直勾勾地露了出來。布丁頭襯得面色微暗,但她那雙眼睛卻在夜裡發光。她生得手長腿長,坐在塑料矮凳上很是侷促。面對大爺們的催促,她不緊不慢地用袖子擦汗,然後才擲地有聲地說了句:
「要不起。」
那是口很純正的嶺城話,話音綿延話尾上挑,一聽便知是吃魚吃粉長大的老嶺城。話音落地,周圍一陣唱衰,大爺們邊罵邊打蒲扇,愣是把那股熱鬧扇到了樓上。
小樓頂層排排站了五個男人。他們正以同樣姿勢撐著水泥護欄,像是站在電線上的麻雀,又傻又呆。他們之中有穿西裝打領帶的,也有T恤衫牛仔褲的,但年紀都大差不差。
「欸?」
「嗯……」
「是她吧?」
「是吧。」
「楊澍你說呢?」
話音落地,某人如夢初醒。他用力眨眨眼睛,又伸手揉了揉才算完。他把短袖卷到了肩上,但還是滿頭大汗。他臉也紅撲撲的,不知道是喝酒喝的還是天氣熱的。他不著急回話,只再次低下頭,正好碰上女人仰起下巴扎頭髮。風揚起女人鬢邊碎發,他眼裡登時出現張瑩白面龐。
「還真是她。」
「你們在說誰啊?」
「他的跟屁蟲。」
「欸~」
幾人你一言我一語,唯獨楊澍默不作聲。他靜靜地看著,看著女人將牌面朝下,貼在傷痕累累的木桌上往前推。對面大爺見狀,立馬在牌池裡翻來翻去。女人不阻止,但那大爺還是被周圍看戲的人說紅了脖子。
趁著洗牌的功夫,大爺從口袋裡掏出些一塊兩塊的放到了女人面前。見女人自然地將票子收進口袋裡,看熱鬧的楊澍終於出了聲。
「幹什麼呢!」他剛說幾個字便被兄弟們推到中間,站在了最方便喊話的位置,「又想去我那喝茶是吧?」
下頭有幾個膽小的,不等看清楊澍的臉就撒腿跑,最後還是大爺悠悠地開口:「喲,小楊同志好啊,和朋友出來喝酒嗎?」
女人聞言,先是脊背一僵,而後才緩緩抬了眸。楊澍也同時看向了她。視線交匯時,正好聽見他不耐煩地道:「我問你們在幹什麼呢?!」
「哎呀閒來無事打打牌嘛,我們現在賭得小著呢,噥、」大爺笑著打馬虎眼,說著說著又指向對面的女人,「她算是今天贏得多的,可到手也不過一杯奶茶錢嘞。」
女人沒有接茬兒的打算,提起放在身旁的塑料袋就要走。
「林茉爾!」
她沒有立馬回頭,但爬台階的速度明顯放慢了不少。楊澍見狀,趕忙又道:「你什麼時候回來的?怎麼不跟哥幾個說一聲啊?」
楊澍這一嗓子很是洪亮,話里話外又透出些熟絡,故而他身邊的朋友、女人方才的牌友、路邊支桌喝茶的老頭和嗑瓜子的老闆,甚至三五成群的行人,他們一時間都將目光放到了女人身上。
上山的路算不得寬敞,為了不妨礙其他人通行,女人不得不暫避至小店門前。小店老闆是個略微發福的中年男人,他邊走邊嗑,瓜子皮隨之散落一地。
「回來沒幾天,本來想著等小魚生日再說的。」
因為二人相隔得不遠,所以林茉爾說話的聲音並不大,但楊澍不知為何,還是挪到了露台轉角處。他鑽到某顆茂盛的發財樹前,燈從葉縫裡透過來,照得他頭髮毛絨絨的。他雙手交迭著放在檯面上,笑著問:「回來多久啊,還是過完夏天就走嗎?」
聽到這兒,林茉爾默默地收回了目光。她低頭看看鼓鼓囊囊的塑料袋,又看看裡頭沒精打采的魚,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道:「不走了。」
她再次仰頭看向楊澍,果見其表情錯愕。她面不改色地將視線移走,從楊澍的臉平移到蜿蜒向下的台階,再到盡頭的江,後低聲重複道:「這次應該不走了吧。」
(二)好孩子大大方方
「面試怎麼樣?」
「不怎麼樣。」
「還不怎麼樣呢!你壓根兒就沒去!還當我不知道!人家朱阿姨早都打電話問我了,你回來幾天啥事沒幹,反倒給我長了不少臉!」
那是間沒有名字的書店,站在門口的阿叔就是街坊鄰裡間的金字招牌。見路人被嚇到了,阿叔連忙換上副笑顏,林茉爾這才趁機溜了進去。
剛放下手裡的東西,那頭就被人提了起來,她既不回頭也不回話,徑直從書架間穿過,走到最深處的樓梯口才停下。她將鞋底在地毯上擦了擦,而後踩著鞋跟用力,三下五除二地把鞋脫掉。彎腰拿拖鞋時,背後又傳來滔滔不絕的嘮叨。
「你說你都辭職幾個月了,怎麼還不想想以後幹什麼啊?你是不是打著店的算盤?那我可告訴你了,想都別想!這店我明年就關了,看你去哪裡找吃的去!」
林茉爾走上樓梯來到客廳時,樓下依舊在罵。她本想直接回房間,卻看到飯桌前的中年女人同她招了招手。她稍顯猶豫,最後還是拉開椅子坐了下來。
桌上雖然是些剩飯剩菜,但都是她愛吃的,也是她爸的拿手好菜。她摸摸盤子,後輕聲問:「不是說不回來吃嗎?媽你怎麼還是給我留飯了?」剛說完筷子就遞到了面前,她順手接過,隨便撿了個回鍋肉扔進了嘴裡。
「怎麼樣?好吃吧!」
「好吃......」她還沒咽下去,母親便著急詢問她的意見。她狐疑地看了母親一眼,繼而話鋒一轉:「但這不是我爸做的吧?」
「你怎麼知道!天吶你怎麼嘗出來的?我今天猜了好半天呢,愣是沒猜出來哪個是你爸做的,你爸因為這事還生悶氣了呢。」
「家裡來人了?」
「陸衡你還記得吧?」
「嗯......」
「他托你爸找書,你爸最近剛給他弄來,他說要謝謝你爸來著。本來要請我們一家三口去他那吃飯的,但你爸哪能願意啊,所以最後還是到了咱家來。陸衡不好意思閒著,就和你爸一起在廚房搗鼓,吶、這道、這道和這道,這些都是他做的。」
「哦~~原來是這樣。」林茉爾點點頭,後抬手撥了口飯。
「還有就是...」
見林茉爾看向自己,林媽才又接著道:「你爸也沒想到那小伙子是個一杯倒的,所以他人啊......現在正睡你床上呢。」
咳咳咳、
林茉爾被飯嗆得臉蛋通紅,林媽見狀,連忙上前幫她順氣。她剛緩過來便放下了碗筷,氣鼓鼓地往自己房裡走。
風隨大力推門的動作而來,後把窗戶拍得哐哐作響,恍惚間,好像房頂的燈都在一起晃動。陸衡並沒有鑽進被窩裡,而是趴在被子上睡了過去。那床對她來說正合適,對一米八的大高個兒來說實在彆扭。
陸衡把頭偏向外側,劉海隨之落下,露出兩條濃眉,她湊近一看,發現他額頭上有個疤。腦海里突然掠過十幾二十年的時光,她垂下眼眸思索,卻怎麼都想不起這傷從何而來。
葉片猛地撞上窗戶,把林茉爾撞回了神,也把陸衡從夢裡拉了出來。迷迷糊糊間,陸衡睜了眼,卻在看到林茉爾的一瞬,連手帶腳地往後,直至將背貼到牆面。
林茉爾看著陸衡那見鬼樣,不禁雙手叉腰,罵:「差不多得了,別跟個受欺負的小媳婦似的,不就是、」
咚、
突如其來的動靜打斷了二人。他們同時看向門口,發現是湊熱鬧的林爸林媽。
林爸趕忙將妻子從地上拉了起來,轉頭又把拖鞋抓在了手裡,怒道:「好啊你,我怎麼教出你這麼個娃兒來啊??」
見林爸要動手,林媽還沒站穩就跟著往前,可最後還是沒能攔住。
「班班不知道上,飯飯不知道吃,整天不知道在幹什麼。讓你談戀愛你不談,噢,正經戀愛不談,就愛去外頭糟蹋別人家的男孩子是吧?!真不知道是哪裡學的!」
啪、
那聲音像極了扇巴掌,直接扇醒了神遊的林茉爾。她下意識地低頭查看傷勢,可摸了半晌兒才反應過來,那拖鞋壓根兒沒落到她身上。
她對面前那團黑影后知後覺,抬頭看去,發現竟是陸衡擋在了自己的前頭。
陸衡頭髮亂糟糟,衣服也被睡得皺巴巴的,像是沒多想就匆忙滾下了床。衛褲束口高低不齊,露出半截小腿。他光腳著地,腳跟因為咚咚砸地撞得通紅。他右手向前伸,試圖阻住父親,左手則落在了身後,仿佛要將她護在臂彎里。
(三)肯定欺負人家了
「呀、陸衡你沒事吧??」
林母慌裡慌張地伸手,手卻不知該落到什麼地方去。
僵持之際,林茉爾將陸衡一把拉到自己面前。她將陸衡上下掃描了個遍,最終定位到了他脖子上。脖子連接鎖骨的那塊有些發紅,估摸是被拖鞋扇狠了。她本想像尋常那般摸摸呼呼,臨門一腳又覺著此舉不妥。
林茉爾楞在原地時,沉默發了瘋似地蔓延,將房內空氣變得愈發緊繃。這房間本就不大,現又足足塞了四人。幾人擠在衣櫃和書桌中間的位置,耳邊都是彼此的呼吸聲。
「林叔您誤會了。」最後是陸衡先開了口。
「啊?」林爸應聲抬頭,先後與妻子女兒對視一眼才看向陸衡。
「不是她欺負的我。」
陸衡說到這裡,竟垂下眼眸思索起了措辭,待接收到林茉爾的目光才抬頭。他朝林茉爾投去個安慰的眼神,繼而又道:
「是我欺負的她。」
此話一出,林父先是微楞,而後竟是比剛才更怒些,好在林母這回攔得及時。
陸衡想張口補上些什麼,不料被林茉爾死死捂住了嘴。他看向林茉爾,然後便見她皮笑肉不笑地道:「行了,你說得已經夠多了。」
事情發展到現在這地步,家庭會議召開已是避無可避。陸衡被林茉爾拽出了檔口,林父則緊隨二人之後負責捎帶行李。父女倆一前一後,未作任何解釋便將卷門搖下。最後只得林母出面,與陸衡隔著徐徐落下的門,彎腰說了聲「實在對不住」。
剛送走外人,林父這座火山隨即噴發。他怒而拍桌,把母女二人都嚇了一跳。意識到自己過了火,他本想關照妻子幾句,卻在瞥見女兒表情時收回了手。
「還嬉皮笑臉!林茉爾!你到底跟陸衡是怎麼一回事!」
「我和他沒什麼。」
「都這樣了還沒什麼?!」
林母看丈夫氣得面紅耳赤,已經有些上氣不接下氣,便趕忙從女兒那接過了話茬兒。
「茉茉,你告訴媽媽,是你欺負人家陸衡對不對?」
林母是個脾氣十分穩定的人,不僅沒發過什麼大火,這大半人生中還為周圍人滅了不少火。她說話溫聲細語,卻潤物無聲,只一句便道出了丈夫的心裡話,也讓林茉爾馬上收起了敷衍。
「讓我想想該怎麼跟你們說......」
林茉爾說了句摸稜兩可的話便逃回了房間。
林父對林茉爾的回答不甚滿意,但林母搖了搖頭,並沒有讓他再去打擾林茉爾。
嶺城的夏天蚊蟲很多,知了很吵,夜風很大,總之吵得人心煩。拖鞋在老式地磚上留下一溜兒水印,林茉爾這才從浴室走到了書桌前。她低頭瞄了眼時鐘,發現已過了零點。
她放棄了吹風筒,選擇用毛巾絞頭髮,不過擦著擦著,又突然覺得口渴。因為不想走出房門,所以她拿起遙控打開了空調。她本以為不再出汗就會好上許多,怎料嗓子被吹得愈發得干。
最終她還是往房門邁了步子。那門鎖很有年代感,形狀像相機,現在已不多見。它鑰匙孔、開門、反鎖這三個開關分得很開,其中,反鎖和開門的開關都生了銹,摸完手上總會有股鐵鏽味。
林茉爾手上停頓了許久,等被空調吹得一陣頭痛才把門拉開。見門外一片黢黑,鼾聲自父母臥室頻頻傳來,她輕輕鬆了口氣。轉身走向客廳,腳下竟踢倒了個紙袋子,她順勢蹲下,借著房裡透出來的光看了去。
紙袋子加牛皮紙包裹,頗有些套娃的味道。
那袋子放在她門邊,顯然是給她的東西。不過她並沒有著急查看,而是先去倒了杯水來,等反鎖房門坐回桌前,才把那個牛皮紙包裹放到了桌上。
咕嚕咕嚕喝了半杯水,林茉爾終於著手拆了起來。見那牛皮紙包得嚴實,她乾脆用上了美工刀,交叉兩道後,裡頭露出了些紅色來。見此場景,她先是心裡咯噔一下,然後才沿著刀口把包裝扒了開。
她用指尖將東西拎出來,嫌棄之情溢於言表,可緊接著又見鬼似地把東西往身後一丟。
那東西在空中揚起一條華麗弧線,最後落在了被子上。表面被刀片劃出了口子,裡頭的海綿墊也因此露出,看起來像是對C。
刻意忘記的畫面湧上心頭,她的臉突然漲得通紅。她用手敲敲腦袋,將頭髮抓成雞窩的同時自言自語道:「林茉爾啊林茉爾!又不是本命年你穿什麼紅色啊!!」
(四)到底誰喜歡吃糖
「唉......」
聽到父親的嘆氣聲,林茉爾放下了手裡的書。
林家小樓是個磚頭房,但門窗之類的都是木頭鋸出來的。牆面再早個一二十年還算得上白凈,如今也漸漸發黃了。不過老林是個勤快的,所以店裡即便燈泡蒙灰牆皮發黃,書本仍舊乾乾淨淨。
老林手裡拿著根雞毛撣子,站在書架前拂來拂去。可是看著那些書,他嘴巴又不止地往下垮。他手上動作不停,氣嘆得卻越來越多。見坐在門口的女兒回頭望著自己,他把撣子塞進了圍裙口袋裡,罵:「看什麼看?想清楚怎麼解釋了嗎?」
林茉爾沉默了幾秒,答:「你腦袋上有根雞毛。」
老林伸手摸摸,同時忍不住罵一句:「就你有眼睛。」他表情一瞬放鬆,說完又立馬變回了愁眉苦臉的模樣。
林茉爾舔舔下嘴唇,思忖片刻後還是開了口:「現在年輕人都喜歡打卡,我這幾天也看到了,即便不買書也有不少來門口拍照的。」
「你想說什麼?」
「如果把中間兩排書架換成桌子,客人們累了喝杯水,興致到了買本書......」
「一天到晚想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呢?這是你該操心的事情嗎?我看你就是閒的。」
頭頂太陽熄火,周遭微風徐徐。自討沒趣後,林茉爾收回了目光。她仰靠在涼椅上放空,可沒過多久,又瞥見個大媽緩慢走來。她剛想把翹在凳子上的腳收回來,老林的撣子就先一步到來。
被老林反抓著撣子頭敲了下,她吃痛收腳,隨後把坐姿擺正了些。她還沒來得及抬頭,便聽見有人道:「這不是茉茉嘛?什麼時候回來的啊?」
那是個頂著頭泡麵卷的阿姨。她身上穿著涼衫,一看就是附近老裁縫鋪子做的,手上提著袋東西,雖然無法透過黑色塑料袋看清內部,但就那不斷鼓動的架勢來說,不是活魚就是鮮蝦。
二位長輩講話時,林茉爾的注意力都在袋子外側的水珠上。水珠一個接一個地滑落,在水泥地上朵朵綻開。等數到十時,老林又冷不防地用雞毛撣子拍了她一下。她隨即將目光挪開,看向站在自己身旁的父親。
老林此時臉上正掛著笑,但說的話卻不甚好聽:「讀那麼多書有什麼用?還不是回家啃老了。」
「呀茉茉這次不走了?」
「不走了。」林茉爾主動接過話茬。
「那可太好了,你不在時你爸老念著你,現在可算是把你盼回來了、」
「瞿姨!」
這頭話還沒說完,那頭便有人出聲打斷。幾人齊刷刷地回頭,發現一年輕男人正攙扶著一位步履蹣跚的老人而來。
此刻正值午後,離下班還些時間,路上行人缺缺,空氣好像也因此少了些濁氣。男人身著警服,從髮絲到鞋襪都規矩得很,一旁的老頭則襪子一白一灰,像是出門太過倉促。
阿姨看到來人時面色劇變。她趕忙跑上前去,啪嗒啪嗒地,腳幾乎要從塑料拖鞋前頭滑出去。從警察手裡接過那位老人後,她不禁埋怨:「爸你怎麼又亂跑?整天給小楊他們添麻煩......」
「瞿姨你誤會了。」
盛夏日頭毒,所以哪怕藏在雲與樓的後頭,經過炙烤過的地面仍有滾滾熱氣上揚。林茉爾將目光落在楊澍身上時,他正巧在笑。他邊說邊笑,邊笑邊叉著腰:「瞿老爺子他今天可精神了。他記得回家的路,是我硬要給他送回來的。」
警服那藍色穿在楊澍身上有些顯黑,但架不住他牙白,故而有些晃眼。他有顆虎牙,笑時牙尖微微壓著下嘴唇,看起來很有幾分小聰明。
楊澍和瞿姨你一言我一語,聊得熱火朝天,老林也時不時地插嘴,逗得二人開懷大笑。林茉爾不想說話也無話可說,於是默默退到店門口,再次躺在涼椅上發獃。
「慧婷。」
耳邊忽地傳來聲呼喚,林茉爾隨即睜眼。
瞿老爺子不知何時也掉了隊。此刻,他正拄著拐站在林茉爾旁邊,說話時並沒有看向她。老頭子把頭髮梳得妥帖,衣服也從頭扣到尾,由上到下透出股一絲不苟的味道。他見林茉爾偏頭看他,便從口袋裡掏出些東西遞到了她面前。
林茉爾用手圍出個碗去接,等到東西嘩啦嘩啦地掉進手裡,才垂眼看去。
原是一把糖。
那糖果紙微透,輕易露出裡頭的淡黃色來。她撿出其中一顆丟進嘴裡,被酸得眉頭一皺,不過極酸之後便是極甜,等到習慣了甜味又能品出些檸檬味。
「亦晨那小子偏說我喜歡吃糖,給我在店裡抓了一大把,攔都攔不住。」瞿老爺子說完輕哼一聲,才道,「都說我記性不好,我看他們也好不到哪裡去,一個二個的,年紀輕輕腦子就不好使了。」
林茉爾撐著下巴聽瞿老爺子說話,其間用舌尖慢慢融化糖果,在齁嗓子的甜里靜待下文。
老爺子說著說著,忽然換上副得意的表情,然後低頭對上她雙眼,接著道:「要我說啊,明明就是他自己想吃!」
又拆了顆放進嘴裡後,林茉爾頗為真摯地點點頭,答:「您說得對。」
(五)你們有空多接觸
雲層飄過頭頂,太陽漸漸隱去光芒。林茉爾不知何時陷入夢鄉,直到天空明暗交替,才慢慢睜開眼睛。看清周遭後,耳邊悉悉索索的聲響也變得愈發明顯,她循聲望去,發現楊澍正蹲在她身旁。
一身警服不知何時已被換下,取而代之的是尋常T恤衫。他正低頭綁鞋帶,兩鬢汗珠隨著動作落至脖頸,最後消失在了領口。
夏天和汗水是慣常搭配。對此,林茉爾不僅不喜歡,甚至還稱得上討厭。她身體微微前傾,皺著鼻子嗅了嗅空氣。可能是檸檬,也有些像西柚,總之是夏日促銷品常有的清新味道。聞到這些,她適才舒展眉頭。
嗒、
腿上的蒲扇因側身前傾的動作掉落,還直接落在了某人面前。
楊澍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嚇得動作一僵,但沒有立刻抬起頭。等系完鞋帶後,他伸手拿起蒲扇,一頓連拍帶吹才起身。
「你怎麼又來了?」
雖聽出了林茉爾話里的嫌棄,但楊澍沒什麼反應,也沒有著急回答。他把手伸進褲子口袋裡摸索,後將什麼東西給摸了出來。
太陽轉眼便下行至天邊,空氣也在放涼的同時鑽入股飯菜香。楊澍將東西遞到林茉爾面前時,林母正巧從樓上走了下來,見他去而復返,趕忙招呼他留下吃飯。
楊澍剛張嘴,林茉爾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東西收進掌心,後裝模作樣地出聲挽留:「是啊是啊,留下一起吃唄。」
「那我就不客氣了!」
林茉爾雖語氣敷衍,但楊澍還是借坡下驢,立馬笑嘻嘻地應了下來。
老嶺城人大多都住在自建房裡,其中多數是三層,生意在一樓,生活在二樓,頂樓還有個露天小菜園。林家三口、瞿家父女和楊澍一共六人,雖算不上什麼大陣仗,不過也不是二樓那小飯桌能裝得下的,所以林母便做主在頂樓支了個桌子。
「今天這桌就你頂個數,你可得給叔點面子,不許再以工作為由推脫了噢。」
「叔您放心,今天咱們不醉不歸。」
太陽沉入山頭不過半晌兒,天就黑了七七八八,盛夏蚊蟲多,其中又以夜間為最,不過嶺城人在防蚊蟲上自有一套,便也不影響大家吃的津津有味。席間,瞿姨突然同林茉爾搭話:「誒茉茉啊,陳伯伯家的那個老二你還記得嗎?就是前段時間剛從國外回來的那個。」
說話時,她正在幫自家老父親夾菜。瞿老頭子見她屢屢把青菜往自己碗里,嘴巴直接抿成了一條線。她看在眼裡,手上動作卻絲毫不帶停的。
林茉爾聞言,表情很是莫名其妙。
原本一直游離在話題外的林母也突然停筷。她偏頭看向丈夫,只見他慌裡慌張地仰頭灌酒。
林父喝了,楊澍便不得不陪,所以場面一時間有些混亂。
「嗯……」
在偽裝思考的間隙,林茉爾拿起杯子想喝水,卻被楊澍伸手攔住。她先是滿臉疑惑,等察覺過來氣味不對,才知自己不小心拿錯了杯子。
楊澍已經幾杯下肚,但雙目仍舊炯炯有神,臉上也有尚未褪去的笑意。他稍微使勁,將林茉爾的手臂往下按,叫杯子穩穩噹噹地落到了桌上。見林茉爾神色不悅,他笑道:「我的大小姐,這一杯下去,你不吐都算好的。」
林茉爾隨即低下頭去,眼神落在正在燈下發光的純釀上。她輕哼一聲,掙脫楊澍的手,淡淡反駁:「小看誰呢?」
說完,她便仰頭把酒給喝了乾淨,楊澍攔都攔不及。沒攔住也就罷了,筷子還給他不小心弄到了地上。
林母本想起身去廚房拿雙新筷子,林父卻先一步站起。
瞿姨看看林母,看看楊澍,又看看林茉爾,終於是讀出了些古怪來。同林母對視一眼後,她笑著看向楊澍,問:「你小時候不是陳家老二玩得挺好嗎?你覺得他人怎麼樣啊?」
「瞿姨你這話說的,我玩得好的人多著呢。」
聽到這般臭屁的發言,在座的各位都不由得笑出聲。
林父不一會兒便帶著新筷子回到座位,彼時,林茉爾剛從酒勁兒中緩了過來。她舔舔下唇,剛想拿起酒瓶給自己滿上便被父親搶過。
林父先給自己添滿,後又遞給楊澍個乾淨杯子,隨口說著:「那陳老二年紀不大但能力不錯,說是特地回來是來接他爸的班的。」
把酒斟滿後,楊澍抬手同林父碰了個杯,應道:「那陳伯伯可算是做了件對事兒。」
他這話說一半咽一半,輕而易舉地就勾起了大家的好奇。見眾人紛紛看向自己,他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過了好一會兒,才再次開口:「再說下去,可就壞了規矩了。」
此話一出,大家都或多或少地猜到些,便不再繼續往下問了。只是這樣一來,話茬兒就不可避免地回到了陳家老二身上。
觥籌交錯間,瞿姨一直在同林母耳語。見其眼中浮現些許笑意,她才轉頭朝著林茉爾道:「你們年紀差不多又知根知底的,有空可以多接觸接觸。」
林父對此深表贊同,林母倒沒什麼反應。
話說到這裡,意思已經非常明顯了。林茉爾陷入沉思之際,一股濃烈的酒味突然襲來。那混雜著酒氣的呼吸讓周遭空氣迅速變得灼熱,叫她忽然覺得口乾。
在留給她回答的時間裡,她一手托著下巴,一手端起杯子輕輕抿了一口,同時緩慢地掃視著在場的眾人,目光最後才落在了自己身旁的位置。
巧的是,楊澍也托著下巴,目光專注地盯著她。見他忽地露出微笑,她的嘴角也隨之上揚。看著那雙深邃的黑眼眸,她終是輕聲應了一句:「好啊。」
(六)不撞南牆不回頭
話音落地,林茉爾便瞥見楊澍表情一僵。
酒喝得快,酒勁兒自然也上得快,他明明脖子通紅,反應好像也有些遲鈍,但在聽她說話時,還是立馬流露出了些情緒來。
林茉爾見狀,便饒有興趣地盯著他看,直到腿被蚊子咬得才心癢回神。
趁著她低頭拍蚊子的功夫,他終於開口:「那敢情好。」
聽楊澍半天就憋出了這麼個屁來,林茉爾實在覺得掃興。她扭頭撥了幾口飯,不打算再回話。
瞿姨對兩人之間的詭異氛圍故作不見。她幫林茉爾夾了夾菜,然後自然地接過了話茬。
「可不是嘛。」她打著哈哈眼,「我雖是受老陳所託,但他家老二確實是個好歸宿。」
見林茉爾朝她笑笑,她說得愈發起勁兒。這般圍繞著陳駿說了好幾個來回,看林茉爾答應與陳駿見見,她終於滿意地點點頭。
大約因為完成了任務,瞿姨很快就以父親年邁為由率先離席,哪怕瞿老爺子本人像是有些不盡興。
再後來,楊澍便一直陪著林父喝酒,到他擺擺手說喝不下了,這頓飯才算完。彼時估摸晚上九、十點,是該睡的已經躺床上,睡不著的正是精神的時候。
楊澍可謂捨命陪君子,一停杯就去廁所吐了一遭。林父見狀,搖搖晃晃地起身,張羅著要把楊澍送回家,不料途中踢到了酒瓶,後乒桌球乓地倒了一地。
看地上一片狼藉,又見妻子表情微妙,林父便不敢再鬧。他清清嗓子,朝著林茉爾吩咐:「誒茉茉,你送送小楊去。」
楊澍剛回來就是這麼句話。他趕忙擺手,「欸不用不用,我沒醉我沒醉,我自己可以。」
雖然站得筆直,但他說話已經有些大舌頭,還幾乎都是迭詞。林茉爾知道他是真的醉了,便左耳進右耳出,拉著他膀子就往外走。
二人沿著小路蜿蜒向下,直至來到馬路邊。那處小商小販頗多,人來人往很是熱鬧。不過林茉爾撇撇嘴,莫名耍起了賴皮,「你家可真是老遠。」
楊林兩家本來離得很近,步行也就五六分鐘,根本不用下馬路的。不過高中那會兒楊家突發變故,楊澍母親帶他搬去了外公外婆家,再後來,他們便一直住在那一塊兒了。
「知道你懶得走,所以不也讓你別送了嘛?」夜風醒人,楊澍舌頭慢慢便不打結了,有些拗口的話,也說得十分順暢。
話音落地時,摩托車忽地飛馳而過,把面前的霓虹燈牌切成了碎片。楊澍腦子清楚但肢體還有些不協調,所以差點被卷進輪胎里,好在林茉爾眼疾手快,把他拽到了自己身邊。
「你、」
林茉爾聞言,強壓下超速的心跳,側頭看向楊澍。
比起林茉爾的膽戰心驚,楊澍倒是無所謂得很。他對上林茉爾的眼睛,笑嘻嘻地問:「是不是有話要對我說啊?」
林茉爾把他翻來覆去地看了遍,確認沒有傷才鬆了口氣。末了又把他一瞪,罵:「你怎麼不喝死啊你,好好一人民警察,私下裡煙酒都來的,小心給人捉了小辮子!」
說完她便拉著他往馬路對面走,穿過煙火,又拐來拐去的,才來到棟小樓前。這樓像是剛竣工,門前水泥路都還沒來得及鋪,光剩個粗石路在那。
站定後,林茉爾鬆開楊澍衣角,從口袋裡摸了什麼出來。
楊澍懵懵地垂眼,直到看清林茉爾手指上掛著的鑰匙,那把經他手進到她兜里的鑰匙。他反應了好一會兒才抬頭,看看小樓,又看看林茉爾,問:「你真的不走了?」
林茉爾稍微用力,讓鑰匙在指尖打轉,後轉身看向小樓,道:「這麼多年了...什麼重要什麼不重要,這件事我可算是想明白了。」
「你要搬出來這事告訴你爸媽了嗎?」
「嘖、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林茉爾回頭睨了楊澍一眼,見他乖乖閉嘴才接著道,「你以前總說我們一個在天上飛一個在地下走,註定是走不到一起去的。那如果我現在告訴你,我回來了而且不走了,真的不走了。如果這樣的話,你......」
晚歸的人陸續到家,周遭窗戶也亮了又暗,這般不知過了多久,楊澍才有了動作。他雙手插兜往後一靠,將自己整個藏在燈里。路燈自頭頂傾瀉而下,在他身上裹了大片陰影。那黑影像是給了他莫大的安全感,讓他暫時丟掉了盔甲。
穿警服的他是一種他,脫下警服的他是一種他,而此時此刻的他,又是另一種他。
小時候的楊澍就是這樣,又凶又怯,而且一點兒都不愛笑。
大家都說她與他之間只有一層窗戶紙,但只有她自己知道,那明明就是面牆,看似一步就能追上,可每次邁大步又會把她撞得眼冒金星。
許是因為不再年少,面對楊澍的沉默,林茉爾最後只點了點頭。她平靜地把鑰匙收進口袋裡,道:「那以後...常來做客吧。」
(七)忘記自己是美女
光從窗簾縫溜進屋裡,鳥鳴也隱約傳入耳中,林茉爾把被子蓋過頭頂,試圖欺騙自己的身體,但有些發悶的心臟還是提醒著她一夜未眠的事實。
叩叩、
聽見有人敲門,她乾脆掀被子起床,裝出一副迷迷朦朦的模樣走去開了門。
門外的林母有些詫異。她手裡捧著早餐,一看就是打算施展香氣攻擊,想讓某人無痛起床的。
林茉爾一言不發,開完門就轉頭進了廁所,留母親一人在臥室里搗鼓。
開燈抬眼,鏡子裡映出張臉來。因為熬了通宵,她臉頰上冒了顆新痘痘,黑眼圈也大得嚇人,加之嘴唇起皮雜毛瘋長,簡直算不得有人樣。
想到自己昨天就是用這副樣子朝楊澍A了上去,她趕緊用冷水拍了拍臉,這才把那股遲來的羞恥感壓下。
水沾濕劉海,順著下巴脖子流進了衣服里,她摸了摸乾枯毛躁的發尾,然後突然行動力爆棚,掏出手機喊上小魚,火速約了下午的理髮。
「茉茉?」
聽到母親喊自己,林茉爾三下五除二地把牙刷好,身上水都沒擦乾就往外走。
書桌是已經擺好餐具的早餐,沒來得及丟的垃圾也被收拾了個乾淨。她一邊綁著頭髮一邊往桌前走,走到近處才發現母親手裡拎著那件紅內衣。
「這不沒壞嗎?怎麼就要丟了?」
說到這事兒,林茉爾剛平復下來的心又因為另一人亂了起來。面對母親的疑問,她掐頭去尾,支支吾吾地答:「嗯……不小心搞壞了。」
說完,她捧起碗來大喝了一口湯。那鮮咸溫熱的湯水緩慢進入胃裡,讓她瞬間通體舒暢,熬夜帶來的胸悶,也因此減輕了不少。用餘光瞥見母親狐疑的表情,她故作可憐:「我今年這水逆啊,怕是連紅內衣都震不住了...」
「瞎說什麼呢?」
「誒,咱家平時不是不管我早餐的嗎?今天這是怎麼了?不但有我的份,還專門送到我房間裡來了?」
林茉爾從母親那把內衣拿回來,後隨手扔進了垃圾桶里。林母表情有些肉痛,但還是任她去了。
林母抽了幾張紙,將林茉爾濺到桌上的湯水擦了擦,「你爸見不得你睡到中午才起床,所以就和我商量了一下,說是從今往後讓你跟我們一起吃早餐,培養早睡早起的習慣。不過你昨天睡得晚,所以我們今天吃飯的時候就沒叫你,但他一下子搞忘記了,就還是煮了你的份。」
「……原來是這樣。」
「另外,」林母突然換了副認真的表情,「相親的事我倒無所謂,只是這找工作你確實要上點心。人啊太久不做事的話,腦子是要壞掉的。」
「媽你放心,我都明白。」
林茉爾是典型的吃軟不吃硬。遇到父親那樣嘰嘰喳喳一點就燃的,她只會更硬氣,可碰上母親這樣溫聲細語的,她便會立馬應下,活像是個沒脾氣的。
「你爸總跟我說,說我們家茉茉將來是要做大事的,所以他才看不得你遊手好閒浪費時間的樣子,平時更說不出幾句好話來。」
林茉爾聞言,並未回話。她從房間窗戶往下望,果不其然,看到了那抹忙碌的身影。
實體書店生意不好,這點不論大城市還是小城市都是一樣的。不過小地方呢,偶有上了年紀的客人來買報紙,也算是某種固定客源了。雖是幾塊錢的買賣,但父親還是十分熱絡地迎上去,與客人們談天說地,直到彼此都放聲大笑才不舍地擺手。
「這種愛忙活的命,又怎麼會看得慣人閒著呢?更別說,是他引以為傲的寶貝女兒了。」林母也將目光放到了窗外,話里有些無奈,但眼神里全是柔情。
書店不是什麼好營生,林母也就一直有自己的工作。她是城裡唯一一所中學的任課老師,教的是語文。因為資歷擺在那裡,所以平時也算不得忙。今天又恰逢周末,故而林茉爾吃飯時,她就一直坐在旁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而後又看著林茉爾挑衣服,兼了半個時尚參謀。
林茉爾起先想從衣櫃里挑些舊衣服,但都不太滿意,後來乾脆拉出行李箱來。那箱子估摸有四、五十斤重,所以平時能不開就不開,畢竟她過不了多久就要搬出去了。
想到這裡,她不由得看了眼母親。
因為心中有事,林茉爾隨便抓了件連衣裙就往身上套。等穿完才驚覺,那裙子不僅無袖收腰,裙擺更是只到大腿中間,仿佛風一刮就能露出屁股來。
雖然已經是二十一世紀,但小城依舊有小城的規矩,都市麗人那套在這兒可吃不開。若是不想成為路邊阿公阿婆的談資,還是規矩點好。她自己倒不介意,就怕影響她安安本本半輩子的父母。思及此處,她背過手去想要把拉鏈給拉開,不料母親伸手阻止了她。
全身鏡內,母親將她的頭髮輕輕挽起,將她脖子完完整整地露了出來,而後還給她找了條項鍊,這才滿意地點點頭。
「今天什麼安排?沒事的話跟我去見見你朱阿姨?你上次放了張老闆的鴿子,實在給人家添了麻煩,雖然你爸已經登門拜訪過了,但你有空的話,還是親自去一趟吧。」
「行,但我今天下午先去把頭髮給弄弄,總不能這副鬼樣子去吧。」
「自己去?」
「和小魚。」
聽到小魚的名字,母親笑了笑,「你爸之前說了你好幾次,你怎麼都不願意去弄,怎麼今天突然想開了?」
「再不弄弄......」林茉爾邊說邊撿出根低腰皮帶來,將腰帶圈在腰上後又在手指上套了幾個戒指。她對著鏡子左右轉了轉,才又道:「......我都要忘記自己是個美女了。」
林母聞言,啞然失笑。她像是在笑林茉爾的調皮,又像是在笑自己多餘的擔心。
(八)為什麼非他不可
嶺城不大還小道多,所以開車或者坐公交車都不如騎個小電驢方便,奈何林茉爾今天穿了裙子。
在站台等車的時候,有幾個叔叔阿姨認出了她。他們上前打招呼,然後不約而同地夸:「茉茉真是女大十八變。」對此,她不得不應付,等到公交車駛來才算是得救。
車窗那側,伴隨小道一路往上,嶺城江景逐漸進入眼帘。今日天氣大晴,岸邊的船顯然比陰天少了許多。漁夫們奔著太陽去,在江面撒下漁網,期待一個又一個大豐收。
而車窗內側,是乘客們的倒影。
打扮與周遭人格格不入,大腿根不斷傳來冰涼觸感,頭頂空調吱吱作響,這一切的一切都叫她忽然覺得身體發涼。她下意識地摩挲項鍊吊墜,後意外地發現,那吊墜發出的碎光竟完美融入了那頭的江面,仿佛那才是它應該在的地方。
「下車的要出聲啊。」司機用著不標準的普通話道。
林茉爾抬頭,在後視鏡里對上了司機的眼睛。知道自己是被當作了外地人,她無奈地開口:「福民廣場有下哈。」
一從公交車上下來,她便瞧見站台對面有個姑娘正在朝她招手。
純白長裙被照得微透,隱約勾勒出了她小腿的形狀,她的手臂像是比裙子還白些,如今正在陽光下發光。見林茉爾看向了自己,她收回一隻手放在嘴邊,大聲喊道:「林~茉~爾~~我~在~這~~」
她這一嗓子把周圍人喊得一愣一愣的,而後他們便跟隨她,將目光放到了林茉爾的身上。林茉爾看似擋太陽實則擋臉,見信號燈轉綠,趕緊小跑著到了馬路對面。
小魚是個圓眼睛有酒窩的姑娘,所以就連林母這樣的平淡性子,每次見了她都還是忍不住誇她可愛。就比如現在,見林茉爾同自己比了個噤聲的動作,她委屈地嘟了嘟嘴,然後小聲說了句「好嘛好嘛」。
隨後二人肩並肩地往廣場走,走著走著,小魚突然圍著林茉爾轉了一圈,吐槽道:「你這個頭髮確實得搞搞。」
林茉爾用手指卷卷髮尾,「就是我還沒想好要染什麼顏色,如果等下挑不到喜歡的,估計就一刀剪了。」
「短髮啊......」小魚摸摸下巴。
「幹嘛?有意見啊?」
「你上次留短髮,是不是還是咱們高中的時候啊?」
林茉爾光顧著看導航,所以只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小魚看林茉爾左右不分的樣子,直接把手機從她手裡抽了過來。
「嶺城就那麼大點兒個地方,這你還要導航啊?」小魚確定好店名後,又把手機塞回林茉爾的口袋裡,「你約的是俊峰?那地方我常去,跟著我走就是了。」
嶺城路面起伏大,巷子也多,有時候明明正在上坡,結果往路旁巷子口一望啊,又是另一個大上坡,實在叫人摸不著頭腦,又因為身邊朋友個頂個的厲害,所以林茉爾打小不記路,等再大些又有導航了,便更不打算記了。
估摸五分鐘後,小魚領著她走到個被綠植環繞的理髮店前。那是塊不小的平地,所以有院子有樹的。穿過鵝卵石小徑,她們在兩位男理髮師的迎接下走進了店裡。
小魚雖是常客,但預約的名字卻不是她,店長見狀很是為難,後來知道是一伙人,才笑著把她們安排到了隔壁的座位。
負責接待林茉爾的是店裡的年輕總監。他頂著頭被燙染摧殘至乾草的頭髮,叫人實在有些不安心。林茉爾就著色板看來看去,最後決定將頭髮剪到下巴,再把發尾漂過的頭髮染黑就行了。
她前腳剛商量完,小魚那邊也商量好了,於是她轉頭問:「我剪短髮,你呢?」
「我燙個大波浪。」
「喲喲喲,搞這麼成熟的嗎?」
小魚聞言,臉上突然浮起兩朵詭異的紅暈,「終於跟輝子把婚期定下來了,下個月十八號。」
「這麼著急?」
「不急了,他跟我求婚都是半年前的事情了。這半年我們都忙,這不剛閒下來嘛,就想著把酒辦了證領了。」
「他的工作怎麼辦?他不是還要去省城培訓個一年半載的嗎?」
「那我們倆如果一直忙著,是不是就都不用結了?」小魚有些好笑。
「也是哦。」
「你可別擔心我了,擔心擔心你自己吧。咱們這群同歲的,沒結婚的兩隻手倒還能數過來,可到現在打著光棍兒的......」
「……」
「你跟楊澍怎麼著了?」
在店員的指引下,林茉爾與小魚結伴往洗頭床走,前者邊走邊道:「還是那個樣子唄。」
「你說了你這次不走了嗎?」
「說了啊,」林茉爾嘆氣,「我怕他上次沒聽清楚,昨天還認認真真地跟他說了呢。」
「結果呢?」
林茉爾搖頭。
見她們正講著話,洗頭小哥們很有眼力見地把她們放到了一起。小魚剛趟下,就接著道:「我看你要不算了吧,我打小就覺得那小子彆扭,咱們嶺城大好青年多的是,不缺他那一個。」
林茉爾翻了個小魚看不到的白眼,罵:「又馬後炮了是吧,這幾年你沒少鼓勵我勇敢追愛的好不好。」
小魚輕嘖一聲,「那不是以為他改邪歸正了嗎?可按你說的,他竟還是以前那死樣,也不知道你到底看上他啥了。」
林茉爾莫名有些好奇。她本想轉頭看向小魚,奈何正在洗頭,便只好平視上方,問:「什麼什麼死樣?說來聽聽。」
「太彆扭。」小魚抑揚頓挫地道,「小時候太愛打架闖禍,恨不得惹所有人討厭,現在又太爛好人,恨不得讓所有人喜歡。我是真不明白,你怎麼就非他不行了呢。」
「......」
「怎麼?是不是覺得我說得很有道理?」
「也沒有,就突然覺得......」
「覺得什麼?」
「就突然覺得我自己都不記得......」
這話小魚聽得實在新鮮,便忍不住轉頭看向林茉爾,想看看她臉上究竟是什麼表情。
不是鬱悶,不是可惜,也不是迷茫,而是單純想不起來究竟是小學門口的冰糖葫蘆大顆,還是初中門口的大顆一樣,無關痛癢。
林茉爾沉吟片刻,才又接著道:「......不記得為什麼非他不可了。」
(九)無法跨越的牆啊
或許是因為小地方節奏慢,又或許是想著慢工出細活,總之她們這一搞啊就是三、四個小時,直到入了夜,直到周圍商鋪關得七七八八。
睡夢之中,林茉爾突然覺得小魚好像在叫自己。她勉強將眼睛睜開條縫,然後便聽見小魚機關槍似地道:「茉茉茉茉,輝子突然要提前走,我得去車站送送他,你慢慢搞,搞完叫個車回去,到家記得跟我說!」
林茉爾不知道自己睡醒之後能記住多少。她反正是點了點頭,把小魚給應付了過去。
嶺城開到十點的個體戶少,老闆們一般到八九點就回家吃飯了,但理髮店是個例外,屬於做不完不關門的那種。
林茉爾本就一夜未眠,所以剛吃幾口外賣就開始犯困。睏了,便順勢睡了。不過她睡得半深不淺,總能感受到有人正把弄著自己的頭髮,就是怎麼都掙不開眼。
等到溫度越來越低,低到她手腳冰涼,這才讓她從睡意中抽離了出來。她忽地睜眼,殺了總監一個措手不及。他慌裡慌張地收回手,同時把手機放進了口袋裡。
林茉爾眨眨眼,在座位上反應了好一會兒才徹底清醒過來。她回想著剛才那幕,回想指腹划過臉頰的粗糙觸感,心裡是止不住地發毛。
見自己腿上的毯子蓋得好好的,胸口更沒露半點兒,她皺皺眉,幾番欲言又止,不料總監先一步開了口。
「怎麼了?」他問。
林茉爾聞言,臨時組織了下語言,道:「你剛才是在拍照嗎?」
「沒有啊。」
看總監在鏡子裡尷尬地擺手,林茉爾越想越不對勁。於是她仰頭看向監視器,半威脅半客氣地道:「那方便給我看看你相冊里的最新照片嗎?因為我剛才看到你拿手機對著我。」
「我沒有拍你,你想多了。」
「那你的意思是,你剛才確實拍了些什麼對吧?」
「不帶你這麼汙衊人的。」總監舉起雙手,像是遇到了什麼蠻不講理的人,表情頗為無奈。
此時此刻,在偌大的理髮店裡,除了二人之外只剩下個打掃衛生的學徒小哥。他聞聲趕來,卻連大氣都不敢出。林茉爾見狀,冷笑一聲,直接打電話報了警。
警察不到十分鐘就趕到了現場,把在場的三人都帶回了所里。
那總監原本還振振有詞,因為他相冊里並沒有林茉爾的照片,好在有理髮店老闆的幫助。在老闆的協助下,留在現場的幹警很快就調出了監控,監控證明,總監確實好幾次捧起林茉爾的臉拍了照。
林茉爾不是第一次遇到性騷擾,但卻是第一次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遭遇了性騷擾,那種信任崩塌的感覺,直叫她犯噁心。
見她狀態不太好,一位女警陪在了她的身邊,用握她手的方式安撫著她。這似乎給了她些力量,以至於在那總監從她身邊經過時,她竟大膽地罵了句:「死變態。」
總監很是不服氣,轉頭就指著她罵:「要不是你穿得這麼騷,我怎麼會拍你呢?你也不想想,我為什麼不拍你朋友偏偏拍你?」
林茉爾不知道這人哪裡來的底氣,一時間竟氣得不得動彈。女警把她護在了身後,負責詢問總監的男警也擋在了她們的面前,但那總監卻像脫了人皮的野獸,連叫帶蹬的,把派出所攪得一團糟。
「幹什麼呢?!這裡是派出所不是菜市場!!」
來人只一嗓子,便叫接警大廳安靜了下來。眾人靜止數秒,後紛紛側身讓出條道。林茉爾隨即抬頭,見一抹修長身影徐徐朝她而來。那人撥開人群,途中又狠狠瞪了眼那發瘋的總監,這才走到了她的面前。
「你怎麼在這兒?」
楊澍一臉嚴肅,說話語氣便也不太好聽,可身側緊握著的拳頭還是暴露了他的真實情緒。
女警見狀,趕忙代為開口:「楊哥,她是受害者,你這樣會嚇到她的。」
聞言,楊澍撇開腦袋嘆了口氣。他轉而走到總監面前,朝著牽制住他的男警問:「怎麼回事?」
男警隨後招呼來兩個年輕幹警,讓他們將總監又帶回了詢問室里。見大門一關,才把楊澍拉到一旁,道:「性騷擾,有證據,但夠不上拘,可能轉頭就得放了。」
「什麼意思?依你看,本是可以拘的?」楊澍聽出了男警話里的無奈。
二人離林茉爾不遠,屏息凝神倒也能聽個大概。她靜靜地往那處看,見楊澍在了解完事情經過之後,便氣勢洶洶地往詢問室走。他並沒有停下來關照幾句,也沒有給予她任何眼神,只腳下帶風似地從她前頭經過。
這般等到差不多十二點,詢問室的門終於有了動靜。楊澍和男警一前一後地從裡頭走出來,後者剛關上門,就忍不住對著門的那頭淬了句:「他娘的死變態。」
楊澍見林茉爾緩緩起身,終於再次來到了她的面前。他舔了舔乾得起皮的嘴唇,安慰道:「沒事了。」
看她眼睛累得紅血絲滿布,他進一步放低聲音,道:「你做得很棒,因為你的直覺,我們抓到了一個藏在群眾里的害蟲。接下來,我們會把案件移送到檢察院,之後的事,也會及時跟你跟進。」
說完,他朝站在附近的女警遞了個眼神。女警隨後走遠,將走廊留給了他和林茉爾二人。
他拽著林茉爾坐下,後順勢蹲在了她的跟前。看著她有些發愣的表情,他終於用了哄人的語氣:「我等下讓同事送你回去,你爸媽那裡我也已經說過了。什麼都不要想,什麼都不要問,你今天的任務就是好好休息,懂了嗎?」
林茉爾乖乖地點頭。
楊澍見狀,忍不住把手往她頭上伸,可剛要落下,又莫名其妙地停在了半空。
在停滯不前的虛無中,林茉爾緩慢抬頭。她望向那遲遲落不下來的手掌,在無限拉長的時間中分秒必爭地思考。見楊澍慢慢把手收回身側,她恍然大悟。
原來,她與他之間的那面牆是雙向的。
他不讓她去。
他自己,好像也跨不過來。
(十)沉睡與甦醒交替
警車停在家門口時,林家小樓仍舊燈火通明。林父小跑著來到車前,林母聞聲,也從樓上走了下來。
林茉爾本不覺得有多委屈,但在看到熱飯熱菜的瞬間,酸澀瘋狂上涌。
吃飯的時候,父親同楊澍去了個電話,又叮囑她吃完不用管,就進到了臥室里去。母親則坐在她身旁,見她碗里空了便給她夾兩筷子,不責備她也不安慰她,就這樣一直陪著她。
「你快去睡,明天還上班呢。」
「等你吃完我就睡。」
林母說罷,從湯里夾了塊甜玉米放到了林茉爾碗里。林茉爾聽到她這樣說,只能趕緊把飯掃乾淨。
林母工作的嶺城中學在山上,與新建的高鐵站一起,占據了整個小鎮的最高處。林母雖不做班主任多年,但因為老師的職業特點,上班時間仍是早的,有時候,甚至起得比丈夫還早些。
不論是否在啃老,無業游民的內心總有些敏感。看著母親鬢邊的白髮,林茉爾不禁解釋起了放張老闆鴿子的事情:「上次朱阿姨介紹的那個,那個嶺城日報,我沒什麼興趣,所以那天才沒去。」
「鎮子裡和你對口的工作少,你爸跑來跑去,也就找到那一家。」
「我知道,他肯定我為喝了不少。」
「那你就瞎操心了,他啊,巴不得天天有的喝。」
「那不一樣,而且,喝多了也對身體不好。」
「是啊......」
想著各自早點休息,這頓飯很快便吃完。
時針悄然從1劃向2,該是睡意正濃的時候,但經過一天的兵荒馬亂,林茉爾腦子實在興奮得詭異。她怕父母擔心自己,便隨手把房間燈給關了上,可坐在床上,又忍不住地亂想。
新人與舊人,好事和壞事不斷湧上心頭,把思緒切得零碎,心也被攪得亂七八糟。許久未充電的筆記本,在接通電源的剎那亮起螢幕,林茉爾摸黑往背包里探,終於在電腦開機時摸到了滑鼠。
求職網站比她剛畢業那會兒高級許多,介面乾淨操作流暢,真不知這些人靠求職賺了多少。
簡單輸入自己的信息,又將城市精確到嶺城後,她面前蹦出整個頁面的招聘信息。她粗略一數,發現少說也有三四十條,其中大多是文員與服務員,沒有任何專業性可言。
以前的嶺城沒什麼年輕人,大家都像她一樣,早早跑到了大城市去,這一去,大多便也不回來了。不過估摸一年前,嶺城通了高鐵,也正因如此,這座不知名的山城竟漸漸有了人氣。
遊客催生商業區,商業區吸引創業,自然而然地,便出現了很多店鋪,之中,大多都是省城人跑來開的。快餐式投資,賺錢快倒閉得也快,等撈夠本錢再小賺一筆,就將個空殼子留給本地人收尾,而自己,卻不帶走一片雲彩。
回想街邊那些急轉讓的鋪子,林茉爾忍不住感嘆:「城裡人就是薄情。」
滑鼠劃到某家咖啡店,她猶豫片刻,最後還是點了進去。
某人上一秒還在暗罵省城人的薄情,下一秒便不自覺地帶了些都市人的架子,比起坐辦公室,更情願漂漂亮亮地沖咖啡。
「薪資2500-4000......」
看到這裡,她掏出了手機。被過亮的螢幕狠狠晃到後,她將手機亮度拉到最低,又點開手機銀行確認了一下存款,看姑且還夠她悠閒一陣,這才將第一封簡歷給遞了出去。
哐哐一頓亂投過後,早班公雞開始打鳴。
推開窗戶往外探,微涼的空氣鑽入鼻腔,遲來的困意在腦子裡炸開,在真正閉上眼睛之前、林茉爾就一直在想,想著如果睜眼就能看到老闆們的回覆,那可再好不過。
月亮下沉太陽上升,沉睡與甦醒緩慢交替,生活也開始了新的輪環。在林茉爾輾轉反側進入夢鄉時,於嶺城的另一邊,通宵忙碌的某人,終於幹完了手裡的活。
店裡已經收拾得乾乾淨淨,空氣中的酒氣也散了大半,見爛醉如泥的客人正就著沙發呼呼大睡,男人從柜子里翻出張毯子來。
凌晨的嶺城總伴著霧氣,等到太陽出來才會消。男人坐在店門口休息,靜坐到薄霧有了散去的架式,才從口袋裡掏出手機來。
零星幾條微信信息,定睛一看,都是群組消息。頂著胖虎頭像的人在群里問要不要訂蛋糕,有幾人附和,但始終沒人敲定。
從店旁的小逕往裡走,有個外接的樓梯,樓梯連接店鋪與樓上住宅,往上數有大約四五層。嶺城這般高的老建築都是出租屋,上世紀末本世紀初很是流行,但到現在卻大半是空屋,價格再便宜也租不出去。
等到洗完澡躺床上,男人再次拿出手機。沉寂了許久的招聘軟體在一個小時前發了條信息,他略微一想,猜是廣告推送,畢竟日夜顛倒的工作外加少得可憐的工資,根本吸引不了年輕人。
隨手點開,才發現是份簡歷。
應聘者是嶺城本地女孩,今年26歲,未婚,家住城南,在京城讀的大學,985,學的是新聞,第一份工作就是最後一份工作,是一家京城的傳媒公司,而離職時間...
正好是三個月前。
(十一)一起長大但不熟
三個月前
春夏之交,嶺城的晝夜溫差已經開始拉大。大約午夜十二點,在今天變昨天的時間節點,是店最忙的時候。
店的面積不大,滿打滿算能坐下十幾人,其中大半還是吧檯單人座。不過嶺城做夜宵的店少,像他這樣什麼都做的就更少,所以生意也算不錯,基本是坐滿了。
滴滴滴—
窗外響起的喇叭聲提醒他放下手邊工作,他趕忙吩咐打工的小伙看店,這才掀開門帘迎了出去。
嶺城各家制粉制麵廠一般深夜生產早晨送貨,但這套規矩放夜宵店根本行不通。好在有個老闆是個會來事的,聽到他想要晚上送貨,直接承諾做完就送,所以他家的面,意外成了全鎮最新鮮的。
老闆騎個摩托,後頭載客的地方放了個藍子,籃子裡有幾袋面和粉,比例大約是七三。見他走出店門,老闆笑著招手。
「今天生意不錯啊。」
「托您的福。」
他從煙盒裡抽出兩根,塞到了老闆衣服口袋裡。老闆也不推脫,只笑著同他閒聊。
「誒,你看那。」
老闆揚揚下巴,他順著老闆的目光望去,見地上竟坐著個姑娘。那姑娘頂著頭金髮,如今正癱在地上揉腳腕,高跟鞋一隻在腳上一隻在身旁,一看就是遇到了難處。
「看什麼看?」
他本想上前幫忙,卻被女孩的罵聲給打斷。
目光交匯時,她正眯著眼睛,看他久久不挪開目光,又狠狠一瞪,凶得好似要把他眼睛給挖出來。
「真晦氣。」
她莫名其妙地開口,語氣又哀又怨。把鞋重新穿上後,她再次打量起了附近,問:「這裡是哪裡啊?」
「金帶路。」
「星黛露?」她皺皺眉,「還挺愛蹭。」
她話音剛落,老闆便同他告了別。
老闆估摸怕蹭到她,所以油一下子沒有給到位。速度不上來,車頭便免不得左右擺動,車燈屢屢掃在她身上,這才叫他看清了她的長相。
她臉很乾凈,燈一照,像是連血管都看得到。身體包在風衣里,只有脖子和小腿露在外頭。她的腿很細,感覺風一吹就得跑,也怪不得倒在路邊了。
除卻還沒卸下新年裝飾的路燈,金帶路再無其他裝飾,道路兩旁也幾乎都是關了門的商鋪,很有種經濟蕭條的寂落感。
她明明打扮光鮮,卻和天與雲一道,游離在人間煙火之外,好似隨時會消失。他長了張嘴,想叫住她,她卻突然錯開目光,從地上爬了起來。
她把手上的灰拍到衣服上,又把衣服上的灰拍到空氣中,見前後沒有車來,便橫跨到了他所在的一側。而後她忽地出聲,嘴邊好像是他的名字。他沒聽清,便也沒有回答。不過走到近處時,她又叫了一聲。
「陸衡?」
聽清之後,他立馬咽下了在心裡斟酌了半天的話,最後只簡單應了聲:「嗯。」
聽到他肯定的回答,她莫名其妙地鬆了口氣,說話語氣也溫和了不少。
「你怎麼在這?」她問。
「我在這開了個飯店。」
她點點頭,想越過他看向他身後,像是好奇是個怎麼樣的店。他本來倒也不覺得店小,但給她這麼一打量,竟叫他生出些侷促來。
一番亂走之後,她回到了門口,看著堆到胸口的飲料,問:「這飲料換名字了?」
「之前的那個不知道為什麼倒閉了,現在是這個是老飲料廠的競爭對手開的,味道蠻像的。」
「那就還是有差別咯。」
聞言,他乾脆從簍子裡拿出一瓶來,「嘗嘗。」
她先是愣了一下,然後才接了過去。
飲料是鋁膜塑料包裝,有吸管就能喝,比玻璃瓶的方便些,缺點就是不環保。她邊喝邊往店門口走,撩開門帘望了眼就又退了出來。
「生意不錯啊。」
「你......餓不餓?」
聽到這裡,她終於彎著眼睛笑了笑,想都沒想就應了下來。
之後便是入座點餐看茶,一套下來很是流暢。因為其他客人的菜都上完了,所以臨時工小伙也跑來幫忙,他們二人一起,很快就讓她的嘴動了起來。
估摸是聽他們說話不似陌生人,與她同坐在吧檯的客人忍不住問:「老闆你熟人啊?」
「我們是髮小。」她答。
「那可不是一般的熟啊。」
那邊話音剛落,這邊的煮麵鬧鐘便響了起來,他趕忙走去制止小伙瀝水的手。
把面重新放回麵湯里時,他聽見有人在身後道:「嶺城地方小,小學中學就一個,真要說起來,同齡的都算髮小。」
「誒~~那就是也沒那麼熟咯。」
估摸因為他手上動作一滯,臨時工小伙不禁出聲提醒:
「老闆,面要坨了。」
他回過神來,低頭看向麵湯,見鍋裡面條確如小伙所說,已經微微發脹。但他還是搖了搖頭,道:「沒事,還得再煮煮。」
(十二)你親我親你親我
「還沒找到啊?」
「不是你變化夠大啊,你不會整容了吧??」
女孩聽完咯咯咯地笑,「我就當你是在誇我了。」
她說完又不知想起了什麼,趴在桌子上繼續笑,笑的時候還不忘用空閒的手在桌子上拍,直接把酒杯里的酒給晃了出來。
酒濺到客人的袖子上,也灑到了照片上,那照片沒過塑,瞬間便印上了酒漬。於是他俯身往前,從桌上把照片拿了回來。
「哎喲,照片濕掉了,老闆心疼嚕。」
客人早已喝得眼神迷離,卻還不忘出聲打趣。聽到這裡,她從桌子上爬了起來。看他忙不慌地用紙巾吸酒,道:「你怎麼沒有紀念冊啊?我的照片都是封在冊子裡的誒。」
她歪著個腦袋,用十分做作的語氣發問,這架勢,把客人看得又是一陣傻笑。發酒瘋的人,他應付多了,他隨口一說,他們隨口一聽,這個話題就算是過去了。
「弄丟了。」他說。
「騙人。」
他循聲抬眼,發現她正撐著下巴,用未被酒意浸染的,屬於她名字的語氣道。某一瞬間,某個奇點爆炸毀滅新生的瞬間,他還以為她沒醉呢。
但意料之內的,她很快倒在了桌子上。
客人倒是好處理,有的喝之前就會說一嘴,放他原地眯一眯就行,有的則會留下地址與電話,一個計程車就能送回去,但她不一樣。
他記不清她住在什麼地方,也不知道她有沒有搬家,他手機里倒是有很多聯繫方式,但他不知道該問誰才算是妥當。
大約是她的那個閨蜜。
可電話撥了又撥,等到她忍不住蹲在路邊吐了,他還是沒能撥通。替她收拾殘局的時候,她就坐在店門口的椅子上,一言不發地望著他。他回頭問,問她清醒了沒有,她搖了搖腦袋。
「你家在哪裡?我送你回去。」
「不敢回去。」
她說話時聳了聳肩,嘴邊的笑也很是無奈。如此,他便知道從她口裡套不來有用信息。
又嘗試打了幾個電話後,他將垃圾封好,出來將店門給鎖了上。迎著從雲後逃逸的月光,他一邊轉身,一邊將鑰匙塞進了口袋,也是這時,她來到了他的跟前。
她盯著他看了許久,卻一句話都不說。她身上那股酒氣像是能夠通過空氣傳播,一下子就把他熏得暈乎乎的。
她趁機上前,把他衣角用力一揪。他不得已彎腰,隨後就被輕輕啄了一下。
大約是看他沒反應,她得寸進尺,直接伸手環住了他的脖子。她眯著眼睛仰起下巴,將距離越拉越近。
而他,卻在緊要關頭把臉一偏。
「你躲什麼?」她有些生氣。
「你喝酒了。」
「廢話。」
「你不知道你在做什麼。」
「我喝了酒,但我沒醉。」
「我是誰?」
「我看是你喝多了吧?」
她火氣上來,直接對著他的額頭就是一撞。悶響之後,她忍不住抱頭呼痛,他也好不到哪裡去,直接捂著額頭往後退了幾步。
她先是蹲在地上哎哎呀呀,然後又跑過來拉住他,一下子鞠躬道歉,一下子要給他呼呼。
「林茉爾。」
他拽住輕揉他額頭的手,在天蒙蒙亮的時候,在重逢後的四小時里,第一次叫了她的名字。
「你知道,你是在對誰發酒瘋嗎?」
她停頓僅一瞬,而後直接掙開他的手,繼續對著他的額頭吹吹呼呼。
那充滿酒氣的鼻息,又讓他忽然臉熱腦熱。他用手固住她的腦袋,問:「我是誰?」
她幾番掙脫無果,終於看著他的眼睛,答:「傻逼陸衡。」
她說話時氣鼓鼓的,像是有點不服氣,也確實耍了些脾氣。他手往下滑,指尖划過她耳畔時,她縮了縮脖子。於是他故意用手指夾了夾她的耳朵,又問:「還要親嗎?」
這話大約是嚇到她了,搞得她直接失去了表情。
他原以為她會轉頭就走,可她卻垂下眼眸,像是認真思考起了這個問題。
鬼使神差地,他與她的鼻尖輕輕相接,在與彼此交換渾濁的呼吸後,她仰起下巴就要親,他卻再次臨陣脫逃。
她不可置信地對上他的眼睛,眼裡滿是傷心,心好似碎成了片片,掉在地上叮噹作響。
她嘴巴張了張,像是說了句什麼話,但他腦袋嗡嗡的,根本聽不清。不過就算聽清了,現在的他,大約也理解不了。
罷了
在他主動親上去的剎那,她睜大了眼睛。
店鋪所在的房子是他家的,因為家人前幾年舉家搬去了省城,便空了下來。最近房價低迷,不是出手的好時候,所以家人也就任他搞。搞出名堂來他們大約會夸幾句,沒搞出名堂來也只會讓他回省城,說那裡才是他的家。
但他們不知道,他這次回來,是真的存了紮根的心思。
看著還算整潔的房間,他無比慶幸自己有日常打掃的習慣。不過這樣的分心並沒有維持幾秒,因為他在自己主動的吻里,竟落了下風。
被啃得呼吸不過來時,她終於放過了他。他以為她清醒了後悔了,可她卻跪在他腿間,直接將手探進了上衣里。
在她把胸衣抽出來的那刻,他明白了也認輸了。
這回是她主動伸手把他拉到跟前,然後本能地吮吸他的下唇。
唇齒糾纏間,攻守互換。
他將她腰輕輕提起,叫二人腰身以下幾乎黏在一起。她忍不住地往外躲。但她越跑,他便啃得越用力,圈住她的手也越來越緊。
(十三)被刪除了怎麼辦
被小魚的電話吵醒時,林茉爾還沒睡夠。她強撐著眼皮開了燈,又聽手機響了好幾聲才接通。
小魚看著甜美無害,性子卻和她爸一樣急,今天要說的等不到明天,而明天要說的,可能今天就忍不住說了。她在接通之前已經做好了被喊聾的準備,可電話那頭卻是一片死寂。
她心裡咯噔一下,趕忙從床上爬起來問:「怎麼了?」
「......」
「你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
「是輝子吧。」
「他要提前去省城培訓,所以我們下個月怕是結不成了。」
現下估摸十一二點,本應是太陽大的時候,可窗簾縫透進來的光卻有些沒脾氣,多看幾眼才知,雨正在淅淅瀝瀝地下。
雨點打在頂樓遮雨棚與鐵皮窗檐上,實在吵得人心煩。林茉爾因此渾身難受,所以拉來了個枕頭放在背後,才繼續問:「他什麼毛病啊,偏偏等東西都訂好了才說要走?」
聽她語氣不大客氣,小魚忙維護:「也怪我心急,剛定下日子就拉著他去付了定金......不過他還說,說咱們先領證,酒等他回來辦。」
她有些上火,但還是耐著性子問:「你怎麼想?」
「我怎麼想倒是其次,但我媽一定第一個反對。」
「要我媽也會。」
「哎...你今天有空嗎?出來陪我聊聊。」
「好,你挑好發我時間地址。」
自己的倒霉事情湊到一塊也就罷了,看身邊人也沾了些霉氣,林茉爾終於開始認真考慮,考慮要不要再去嶺城的廟裡燒燒香,來去去身上的晦氣。
掛斷電話後,她從床上翻了下來。
可能因為雨下得太大,家裡靜得有些奇怪,她走下樓去,發現鋪子的燈雖然亮著,但父親卻不知道去了哪裡。
半邊玻璃門敞開著,雨水將門前水泥地浸成深灰,順帶為門鋪了層霧。雖不是她開的門,但為避免被父親數落,所以她還是走上前去。
剛關上門,手機便一震。
她昨夜上頭,閉著眼睛投了很多簡歷,有服裝店店員、有早餐店幫廚、有裁縫鋪學徒、有補習班助教,倒也算應有盡有。
按理說,做個老師之類的才不算辜負她十幾年的寒窗苦讀,但現在的她,只想做些陽光與麵包的工作。
說人話就是不用腦子。
但可惜的是,回復她的老闆沒有她想像中的多,不過轉念一想,大家這些年生意確實都不太好做。
【不好意思。】
剛剛給她發消息的是個飯店,那老闆言語簡潔,直截了當地表達了遺憾。思索這人接下來要用什麼話拒絕她時,又一條信息穿過空氣遞到了她面前。
【不太合適。】
拒絕,總很難讓人心情美妙。停頓幾秒後,她點開了那人的頭像,想看看是何方神聖,但滑動螢幕的手,卻在法定代表人的地方停下。
反覆確認之後,她恨不得回到昨夜,回到還未註冊的時候。
拉張板凳坐在門後,雨水從門縫滲進來,讓她突然腳趾一涼。她腿腳並用,將凳子往後挪到安全處,又思索了一陣,才點開了微信。
找到沉在下面的名字,她在聊天框里輸入又刪除,刪除又輸入,斟酌了半天才把話發了出去。可迎接她的,卻是大大的紅色圈圈。
【對方並非你的好友,需要發送朋友驗證】
雨下得越來越大,越來越大,大到看不清街道和行人。林茉爾在狹小的過道來來回回,於水泥地上留下一串串腳印。意識到自己的鬱悶無的放矢之時,她來到父親的酒櫃。
老林愛酒,這事在街坊鄰里都算不得秘密。於是乎,他最常收到的禮物就是酒。而且,他雖然是個老頑固,但在喝酒這件事上卻包容得可怕,國酒洋酒各占半壁江山。
從裡頭挑了瓶金酒,然後回到二樓臥室。
她前腳剛鎖上門,老林後腳就騎著他的小電動回來了。老林大約一眼就看出酒櫃不對,直接上來砰砰地敲她門。
砰砰砰
咚咚咚
不知是酒精作用還是什麼,總之她的心跳得飛快。在否決了其他方案之後,她再次點開了那個招聘軟體。輸入又刪除預先準備的內容後,她陷入了猶豫。
老林大約是敲累了,呵了句「可別喝死了」就停下了動作。一時間,周遭只剩下雨聲,不過許是因為有老林襯托,倒也沒那麼煩人了。
【陸衡】
幾分鐘後,林茉爾終於成功發出了第一條信息。
她很快又編輯第二條,卻再次在發送與不發送之間反覆橫跳。在猶豫的時間裡,對面收到信息後的表情緩緩浮現在腦海......
信息發出去的那刻,她忽然覺得解氣,那效果,竟比酒不知好上多少倍,可那晚的記憶也如洪水般衝進腦子。
心亂與臉熱一道來,只有推開窗戶才能緩解一二。她將手伸出窗外,任憑雨水沖洗,希望那異常升高的體溫,可藉此從指尖溜走。
(十四)原來你喜歡這樣
可惜在這個季節的雨水總是暖的,打在身上熱,風一吹才能涼。
雨狠狠地從外頭打進來,溫熱的、潮濕的,像是穿著衣服沖涼,叫袖子黏在手臂上,叫頭髮糊在臉上。
雖然尚未入夏,但那天,好像也是這樣的熱,讓人濕得像從雨里回來。
陸衡把她帶到家時,窗外比房間裡還亮。城市將醒不醒,他們卻跟打了雞血似的,在門前不知親了多久,等窗外有人家開了燈才鬆開。
他從鞋櫃里拿出雙拖鞋,看大小有她腳一個半大。他把拖鞋推到她面前,讓她穿。她搖搖頭,要他抱。
他倒也好說話,說抱就抱了。
赤腳在地上走,他抱著她穿過客廳,一放手就把她摁在床上親,一副經常帶人回家的架勢。
「沒有過。」他強調。
雖然床上的話可信度極低,但這句應該是真的,因為他確實不太會親。
他基本依葫蘆畫瓢,她做什麼他就做什麼,學得有模有樣。不過他不知道,她其實也在瞎搞。
他表情不顯山露水,手上卻緊緊揪著被子,看起來好緊張,看起來很好推倒。
然後她確實這麼做了。
把胸罩解下來後,她仿佛重獲新生。她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把他從床上拉了起來,邊親邊把他褲子解開,又把手放進裡頭揉,直到把他揉變了性子。
他動作突然變得很急,親得急,找套的動作更急,怕她反悔似的。一直到撥開她內褲抵住她下身時,他動作才慢了下來。他親親她的脖子,又親親她的耳朵,問:「可以嗎?」
她叫他輕點,他卻直接把她架到了自己身上。他說他不動,他說讓她自己來。
自己來就自己來吧。
她扶著他的下體,就這麼坐了下去。
剛進去時她很痛,他好像也很難受,但她忍住沒出聲,便也不允許他哼哼。她故意用手按住他的唇,好叫他發不出聲音來。
可他卻張口咬住了她。
與其說是咬,倒不如說是含。他的舌頭頻頻從她指腹划過,而後又吮又吸又啃又咬,直叫她全身發麻。
這是她人生第一次,第一次感受到無關身體構造的,純粹的,說不清緣由的顱內高潮。
這種事情放到檯面上來說該是變態,放到私底下就是情趣。想到這裡,一股暖意從她體內流出,她也因此又吃進去一大段。
在他們徹底結合時,他突然重重地咬了她一下。她忙把手抽出來,想罵他是狗,可話到了嘴邊又是另一個樣子。
「壞狗。」她捏住他下巴,「罰你用力操我。」
他聽到這話,眼睛瞬間亮了起來。
他試著往上頂,一次兩次,然後忽地停下。他伸手探向下身,在看到血的那刻徹底冷靜了下來。
這竅開得實在不是時候。
看著他不敢動,她就主動拉過他手,用他的手把衣服往上推,直到將胸完全露出來。上身徹底暴露在空氣中的時候,他的呼吸聲好重,一呼一吸,吹得她身體涼腦子熱。
「已經不痛了。」她說。
說罷,她繼續摁著他的手往下,而他卻忽然使了點勁兒,不願意再動。也不知道是害羞,還是怕手弄她搞髒。
好笑。
下面都進去了還怕摸她胸呢。
這般僵持了許久,直到天隱隱發白,他終於是拗不過她,把手放在了她的胸上。
在皮膚與皮膚接觸的瞬間,她爽得莫名其妙。看他小心翼翼的樣子,她興頭大起。她主動當起了老師,教他張開手,用抓棉花的動作抓她的胸,用擠奶的動作掐她的奶頭。
「學著點。」她說。
他聽完愣了愣,像是從未聽過這樣無理的要求。又消化了好一會兒,他才啞著嗓子問:「你喜歡這樣的?」
話音落地,她低頭看了看已被抓得沒有形狀的胸。
他把她的胸兜在掌心裡,抓得紅一塊白一塊。紅彤彤的是血,白花花的是肉。想到這血是從下頭來的,她老臉一紅。
還沒來得及想好措辭,她便被他推倒在床上。後腦勺埋在被子裡,軟乎乎的很舒服,她本以為他要來些刺激的,可他卻突然抽身。
「好了知道你喜歡了。」他說。
他自問自答,又在外頭晾了一會兒才再次頂了進來。頂到底的剎那,她忍不住哼唧出聲,他腹部肌肉也隨之緊了緊。
身上又黏又膩,但他們還是發了瘋似地糾纏。他頂得很深,但動作很溫柔,情到深處還會在她耳邊求她:「再說一遍,好嗎?」
也不知道是第幾次了。
前幾次她還會興致勃勃地回應,但現在,她舒服得眼睛都懶得睜。不過話都說到這個份兒上了,她就還是主動伸手抱住他,依著他道:
「乖狗。」
話音落地,她只覺得耳邊有風,然後床單在她身下起了褶皺,再然後,枕頭好像也掉到了地上。
他用手鉗住她的腰,每挺進來一次,她就往上劃一分。直到她腦袋即將抵住床頭時,他才用手作緩衝,放在了她和床頭的中間。
她睜眼看向他,發現他胸口正劇烈起伏,眼睛好像也有些發紅。
「我要射了。」
「嗯...」
「我可以射嗎?」
「射吧。」
(十五)問他要不要結婚
得到許可後,陸衡將她翻了過來。
那姿勢簡直要了她命。他從後面挺進來,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入得深,開始操得她下面痛,後來操得她身子發軟,再後來腦子就直接空了。
他撞得很大力,大力到她身上的肉都在晃,尤其是她一雙奶子,搖得她一墜一墜的疼。床在晃,地好像也在晃,耳邊還有咚咚咚的聲音。她後面才知道,原來是床頭撞上了牆壁。
到了緊要關頭,她終於也忍不住大聲地叫了出來,幾乎是尖叫的那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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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壁樓的人似乎聽見了她的聲音,嚇得她連忙用手捂嘴,陸衡也莫名悶哼一聲,然後便把她抓了起來。
因為手臂被他抓住,為了不發出聲音,她只能咬著嘴唇。許是嚶嚶嗚嗚的聲音聽得煩,他伸手環過她的胸,用吻堵住了她的嘴,好讓她發不出一點兒聲響,然後又突然放慢節奏,終於在幾次暴力頂胯終於射了出來。
直到他停下動作,她才重新獲得了思考的能力。她扯出他一隻手,讓他幫她揉揉。他倒是聽話,哪怕眼睛閉著,哪怕嗨得說不出話來,還是慢慢把手往下探。
他的撫摸很溫柔,手從胸部往下,又經過小腹,聽到她叫出聲才停下。他用指腹來回揉搓,差不多了又重重一按,叫她夜裡積攢的快感瞬間爆發。
她閉著眼睛呻吟、抽搐,想要乾脆往前趴,直接這麼倒在床上,但是他不准。他緊緊地環抱著她,叫她的後背完完全全地貼上他的身體,然後又吻上了她。
那時已經到了早上,空氣中隱隱夾著早餐的味道。一吻結束後,他問她餓不餓,她說不餓。於是他從地上撿起了被子,想抱著她睡一覺,但卻被她拒絕。
「我九點的高鐵。」她說。
「去哪兒?」
「回京城辦點事兒。」
「什麼時候回來?」
「不好說。」
等到外頭傳來聲聲犬吠,他終於把被子掀開,說要送她去高鐵站。
再後來,他發現套破了。他慌裡慌張地要去買藥,說沒想到保險套這麼脆弱。她好不容易才忍住沒罵人。
她叫他以後多研究研究,他沉默了一下,又臉紅得莫名其妙。
過了大概十分鐘,門口有了動靜,與人一起回來的是藥和早餐。
那時她剛收拾好自己,只是獨獨找不到胸罩。吃飯時,她同他說起胸罩的事情,叫他到找後還給她,還抱怨他把她內褲給扯壞了。
不給他回話的機會,她看了眼時間後直呼糟糕。
匆忙下樓時,有人正在樓下抽煙。那人看到她從樓上下來,用極其猥瑣的眼神打量了一下她,問:「多少錢一晚?」
陸衡跟在她後頭下來,正好聽到了男人的話。他上前就是一拳,絲毫不顧那人嘴裡叼著的煙。
火星子一閃而過,落在地上成了灰。她趕忙跑上去制止,在檢查完他被煙灰燙出來的傷後罵了他句多管閒事。彼時,那路人還在口出狂言。
她聽得火氣沖天,上去就給了他一巴掌。
「怎麼,幫你男人出氣啊?」
「笑話,當然是給自己出氣。」
她說完便拉著陸衡往大路走,在路邊攔了輛計程車坐了上去。
在去高鐵站的路上,她一句話都沒有講,而他,也一句話都沒有講。不過這也正常,畢竟高中畢業之後他們就再也沒有見過,也幾乎沒有聯繫過。
城市剛剛甦醒,路邊多是上班的和上學的,總之沒一個臉上高興的。車在樓房裡快速穿梭,一直走到半山腰才算走出生活區,再穿過一個隧道,便是兩排綠茵茵的樹,而樹的那頭,是波光粼粼的江。
高鐵站在嶺城中學旁邊,去時一定會經過學校操場。操場對面是一排商鋪,她以前總會央著老闆們隔著圍欄把東西送進來以解燃眉之急,但真正駛到那處才知,圍欄變成了圍牆,商鋪也變成了補習班。
她莫名被失落包裹,以至於不知道車何時停到了站前。
雖說是高鐵站,但門前幾乎沒什麼人。不過嶺城就是這樣,沒人來也沒人走,因為要走的早就走了,不走的一輩子都不會走。
「到家報聲平安。」
進站之前,陸衡終於開口。她聽完本想說些什麼,但抬頭看了看發車安排,便只點了點頭。
高鐵站建了兩層,一號候車室在一樓,二號候車室在二樓。它們朝馬路的那側,是一面巨大的落地窗。檢票進入候車室時,她的車次剛好開始乘車,也是這時,她瞄到了還在外頭站著的陸衡。
嶺城是經停站,上車的人實在不多,停的時間便也不長,可她竟一時腦熱,幾乎是用跑地去到了他跟前。
距離檢票結束只有三分鐘的時候,她隔著玻璃問他,問他要不要結婚。她前後好像問了兩遍,但還沒等到他回應,就急匆匆地走了。
至於他有沒有聽到,她不知道。反正當時的她,就是這麼說了。
(十六)求婚了但沒接住
嶺城這場雨下了整夜加一個上午,輕而易舉地把盛夏的燥熱沖了個乾淨。從衣櫃里拿出件薄外套後,林茉爾坐上計程車奔赴小魚發來的地址。途中,招聘軟體突然發來了信息。她的手指在消息提醒介面猶豫再叄,最後是託了司機的福才按了下去。
嶺城雖然起起伏伏,但司機們的速度個頂個的快。為了躲避大巴車,司機突然一個急剎車,她先是腦袋一撞,再看手機時就已經進到聊天介面了。
那可太糟糕了。
因為這個軟體會顯示已讀。
小魚找的是個開在商業區的咖啡店,周邊都是些餐廳與酒吧,路也彎彎繞擾的,靠著導航都要走老半天。
這裡用是當下流行的毛坯風,主打一個緊跟潮流。但就像肯德基的雞一樣,都是按模版速成的,實在食之無味,又棄之可惜。
林茉爾低著腦袋往前走,不小心撞上個柱子才抬頭,一抬頭就看到了目的地。
比起其他建築,二人約的這個咖啡店更是誇張,牆皮刺啦刺啦的,管道與設備都露在外頭。這種裝修雖然物美價廉,但實在不隔冷也不隔熱。所以進到店裡的那刻,林茉爾就知道手上外套算是帶對了。
「你怎麼了?」
小魚今天眼睛有些腫,不知道昨晚跟輝子吵到了幾點,即便如此,她還是第一時間發現了林茉爾的不對勁。
林茉爾挖了口蛋糕塞嘴裡,「沒事,咱先把你的事兒解決了。」
咂摸出味道那刻,她挑了挑眉,低頭看去,桌上擺著兩塊蛋糕,一塊是樸素得不能再樸素的草莓奶油蛋糕,另一塊應該是開心果巴斯克。
看到林茉爾喜歡,小魚笑了笑,「好吃吧?」
「好吃。」
「這裡的蛋糕都是手作的,而且限量,不僅不是每天有,就算有,那天就那麼幾個,難搶得很!」
聽小魚說話語氣有些得意,林茉爾頓時瞭然:「那我今天算是沾了方小姐的光了。」
「既然得了本小姐的好處,那你今天可得好好幫我看看,看看哪些定金能退,哪些能延期,哪些能轉讓?」
「你也是膽子大,放著劉亦晨那個律師不要,讓我個大學輔修法律的半桶水來幫你干這事兒。」
小魚忙擺手,「哎呀,此等小事可不敢麻煩人家劉大律師,人家按小時算錢的!」
林茉爾臉上無語,但手上動作很是利索,不出一會兒就把合同和收據分成兩摞,然後挨個查看條款內容。
小魚看自己幫不上忙,就又問起了剛才的事:「誒你剛才進來的時候表情為啥那樣啊?出什麼事了?」
林茉爾筆下一頓,但很快就掩飾了過去。她一開始並不打算明說,所以打了打馬虎眼,怎想小魚並不認帳。
小魚擁有極其優秀的八卦敏感度,而現在,她的雷達可謂是滴滴作響。她伸手把桌上的紙按住,阻斷了林茉爾的工作,再一次問:「快、說、」
「等下今天弄不完了。」
「弄不完就算了。」
「喲喲喲還弄不完就算了。」林茉爾鄙夷地看了小魚一眼,「那可別明天又跟我哭,約我出來給你當苦力。」
「我發誓!」
話到了這地步,林茉爾算是被架上絞首架了。小魚仿佛手握她罪狀的神官,要在大庭廣眾之下審判她的罪行,審判她該死的色慾之罪。想到坦白從寬的道理,她將聊天記錄作為證據呈上,希望可以藉此機會得到上帝的原諒。
【對了,我想了想,還是決定跟你說清楚。我對約炮這件事沒興趣。】
小魚看到最下面一條信息,眉頭皺得能夾死蒼蠅。接著她看了看軟體名字,臉上又換了個吃屎的表情,「好啊你個林茉爾,你在城裡學壞了啊,人好好一個招聘軟體給你玩成約炮軟體?」
林茉爾無奈扶額,點了點上面一條信息,示意她往上看。
小魚見狀,勉強把目光從她臉上挪開,然後便發現上一條信息是:【內褲我會賠你。】
看到這裡,小魚倒吸一口涼氣,眼睛也瞪得像銅鈴。等到平靜下來後,她才壓低聲音問:「什麼什麼內褲?!你跟誰睡了?你跟一個飯店老闆睡了?還拿著簡歷實名睡的?」
「其實他、」
她剛講幾個字,小魚馬上插嘴:「林茉爾你變了,以前你除了楊澍哪裡會正眼看別的男人,更別說和別的男人上床了!」
「其實他你、」
小魚根本不打算給她解釋的機會:「不過這也是好事,至少你不光圍著那個楊澍轉了,而且招聘軟體找對象這方法新鮮,你別說,比約會軟體赤裸,哦不赤誠多了。」
林茉爾終於放棄狡辯,靜靜地看著小魚翻來翻去。翻到招聘方信息後,她開始逐字逐字地看,直到看到老闆名字,又露出了個見鬼的表情。
「你們兩個…什麼時候……搞到一起去了?」她有些放棄思考。
林茉爾思索片刻,決定長話短說:「碰到了就去他店裡吃了個飯,然後喝酒喝上頭了,看他長得不差就親上了,再然後就滾床上了。」
「你你你!」
小魚指著林茉爾你了半天,愣是沒你出個所以然來。等到勉強消化完之後,她又壓低聲音問:「什麼時候的事?」
「我考慮辭職的時候不是抽空回了趟嶺城嗎,就那天的事。」
小魚急得拍桌:「我說陸衡那天為什麼半夜給我打電話!原來是你落他手裡了!」
「我也是看他單刪我,我今天才一時衝動……」林茉爾用雙手撐著腦袋,一副悔不當初的樣子。
「衝動得朝他要內褲?」小魚表情很是嫌棄。
「……」林茉爾抿一口咖啡,又左右掃了掃,看沒有人才說,「什麼要不要的,說得多難聽,這個說專業點呢,應該叫做賠償原物。」
「你們……還玩得挺花的哈。」
「還行吧。」
「那他為什麼單刪你啊?」
林茉爾聞言,狠狠灌了一口咖啡。在腦袋被酸澀苦甜主宰前,她回憶起了她和陸衡最後一次正常對話。
那時的她剛坐上高鐵沒多久。
上車前的衝動行為,使得陸衡第一次發出了除問候之外的消息。
【你剛才說了什麼?】
【我沒聽清。】
【你能再說一遍嗎?】
衝動之所以是衝動,就是因為它閱後即焚,如果說話人不願想起,那聽話人便也無法想通。平復好呼吸後,她終於在列車駛離嶺城的剎那把編輯好的信息發了出去。不過這一次,她同他說的是,
【要不要做炮友】
(十七)兩個人用一顆心
「發什麼呆呢?」
小魚看林茉爾想東西想得出神,忙用手在她面前晃了晃,「不會在想怎麼把我應付過去吧?我可不是那麼好糊弄的!」
林茉爾將她手拍掉,「我在想你生日的時候,他們,不會都要來吧?」
「如果你說的是楊澍那伙人的話,那肯定是要來的,但如果你說陸衡的話......」小魚有意停頓,看林茉爾的眼神很是曖昧,「來不來可不就看你了嗎。」
「呵呵,那你可高看我了。」見小魚果然被糊弄過去了,林茉爾悠哉悠哉地把最後一口巴斯克喂進嘴裡,「這種活動我又沒少來,可高中畢業後我就沒再見到過他。」
「那是因為他之前都在省城。他大學不就是在省城讀的嗎?不過他爸本來就是省城人,所以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也算是回家了。」
小魚八卦說上頭,嫌棄桌子上的合同收據礙事,邊說邊把它們往包里塞,末了喊服務員又續了杯咖啡來。
那服務員是個好脾氣的,不僅不嫌棄她們從白天坐到晚上,見她們杯子都空了,還親切地問她們要不要續咖啡。小魚知道這事兒時還生氣來著,抱怨之前怎麼沒這服務。
不過免費的哪有那麼多講究,看小魚現在喝得倒也開心,林茉爾便繼續問:「他原來在省城讀的大學啊?」
「他啊,高考考得也就比你和劉亦晨差一點。」
「啊?」
「你不會覺得……」小魚邊說邊眯起眼睛,「他是因為學習不好才跑去當廚師的吧?」
小魚那表情,那語氣,實在叫林茉爾抱歉得莫名其妙。於是,她將十指交迭置於鼻子下方,做出了副努力思考的樣子,奈何小魚一眼就知道她腦袋空空。
「我就說,除了楊澍你眼裡還有誰?」
「還有你啊。」林茉爾眨眨眼。
小魚被殺了個措手不及,嘴角卻止不住地上揚。緩了好幾秒,她才帶著笑意假咳幾聲,又道:「最多再算上個劉亦晨吧,你們這兩個萬年老一老二的,記不得後頭是誰也正常,畢竟高中那會兒,除了你們兩個之外學習成績都不太穩定。」
她說完又像忽然想起什麼似的,伸出食指「噢」了一聲。
林茉爾的目光先是被她的手指吸引,然後才看回她的臉。等到二人雙目相接,她才壞笑著道:「楊澍的成績,倒是差得很穩定。」
林茉爾嫌棄,「理科班的事情你都知道?」
「我什麼不知道啊。」小魚得意地抱胸,「雖然現在比不上楊澍混得開,但以前在嶺中,就屬我朋友多。我不僅知道成績,我還知道誰喜歡誰呢。就是最後啊.…..」
見林茉爾停下用勺子攪咖啡的動作,小魚才又道:「大家好像都沒有跟當初喜歡的人在一起。」
林茉爾聞言,苦笑一聲,「喜歡這事兒不太講道理,但談戀愛結婚就得看合不合適了。」
說到談戀愛結婚,小魚立馬陷入了剛見面時的低落情緒里。她用手撐著下巴,眼帘下遮,眼睛不知道看向了哪裡,「我媽跟我說過,說結婚就像是兩個人各自把心臟拆掉半邊,然後重新組合成一個新的,從此血脈相連,同生共死。」
這血淋淋的描述給林茉爾帶來了些許震撼。所以她垂眸想了想,才開口:「他們那代人是這樣的,結了,就沒想過離的。」
小魚點點頭,又道:「結婚真是和談戀愛不一樣,至少在輝子跟我求婚之前,我們可沒有吵得這麼頻繁。有時候我都感覺…覺得結婚這件事是在消耗我們的感情。」
林茉爾拍拍小魚的手背,「你們當初談的時候也沒想著結婚啊,順其自然走到這一步,有很多新問題要面對也正常,走著走著就走到了,放心吧。」
「我爸媽當初就是自由戀愛結的,可從我小時候開始他們就叄天一大吵的。現在……」小魚搖搖腦袋嘆嘆氣,「現在雖然不吵了,可是改冷戰了。他們前段時間剛因為晚上電視播哪個台的事一個月沒講話,你都不知道我夾在中間真是......」
「我爸媽是介紹認識的,看著合適就結了,這二叄十年過來倒也甜甜蜜,現在反倒是我,成多餘的那個了。」林茉爾說話時手機響了響。她拿起來看,發現是父親發過來的信息。點進聊天框,裡頭除了張圖片什麼都沒有,乍一看也不知道什麼意思。
看她的注意力被手機吸引,小魚忍不住問:「怎麼了?」
等到她點開圖片放大一看,身體才忽得拔涼。圖中背景是她房間,桌子上有些雜亂,其中大多是出門時沒來得及收拾的化妝品與紙巾,不過父親拍攝的主角並不是它們。她獨自反應了好一會兒,終於在小魚再次詢問時往後一靠,口中念叨著完了完了。
小魚見狀,也換做副如臨大敵的表情,問:「到底怎麼了?」
林茉爾苦笑,直接把手機遞到小魚面前。小魚面色凝重地接過,只見林父在圖片之後緊跟著問了句:【這是誰家鑰匙?】
(十八)一代人又一代人
根據林茉爾二十幾年的求生經驗,老林此種模式的問句應作對號入座的通常理解。他看似是在提問,實則是希望她主動坦白。懷著這樣一份無比忐忑的心情,她迅速坐上了回家的車。
高速行駛之下,城市夜景從窗外透進來,在眼底化作點點星光,林茉爾一邊平視窗外,一邊在肚子裡打草稿,只是嶺城實在太小,小到她還沒做好準備便下了車。
此時估摸晚上八九點,雖然天色已深,但絕對到不了老林關檔的時候,可整棟小樓只剩二樓客廳的燈還亮著,像是早早搭好的刑場,就等某人孤身奔赴。
脫鞋時,林茉爾把動作放得極輕,生怕樓上的人聽到動靜,等到走上樓梯又不禁屏住呼吸,試圖從裡頭聽到些說話聲來,以免自己草木皆兵跪得太冤。
「你是誰?」
她剛潛伏至玄關酒櫃,身後就傳來道脆生生的娃娃音。她立即回頭,發現背後不知何時站了個小女娃。
女娃手上拿著顆蘋果糖,舌頭被外殼染得通紅,身上也沾了些碎糖塊兒。她穿得不像本地女娃,裙擺輕輕蓬起,看起來質感極好,腳下踩的也是油亮亮的真皮皮鞋,鞋頭實在圓滾可愛,就像她人一樣。看到林茉爾半天不回話,她又提聲問了句:「你是誰?」
小孩兒聲音本就尖細,這一嗓子,可算是叫其他人注意到了此處的動靜。
酒櫃那頭傳來的穿鞋聲叫林茉爾有些手足無措。她本想退回至樓梯裝作剛回來的樣子,可樓下竟也傳來噠噠噠的腳步聲。光速思考後,她選擇來到女娃面前,話不過腦地誇了起來:「哎呀你是哪家的娃娃啊?真可愛,今年多大了啊?手吃得髒兮兮的呢,要不要姨姨帶你去洗洗啊?」
她這頭剛夸完,那頭就上來個女人。目光相接後,二人不約而同地愣在了原地。
來人身著白襯衫西裝裙,一眼便知是在辦公室里吹空調的都市OL。她頭髮微卷,發尾一直垂到腰際,襯得她整個人溫柔又知性。她的雙眼雖然黏在林茉爾身上,但女娃卻聞聲回頭,而後朝著她甜甜地喊了聲「媽媽」。
「你回來啦?」
「你怎麼來了??」
女娃話音落地後,林茉爾和女人同時出了聲,一個從語氣到表情都平淡無比,另一個則嚇得從地上蹦了起來。
林父隨後也冒了出來,朝著林茉爾說了句大差不差的話。他不等林茉爾回話,轉頭就來到了女娃跟前牽住她的手,然後操著小碎步彎著腰,半哄半騙地把她帶到了客廳里。
被落下的二人對視一眼,無奈地笑了笑。
越過酒櫃來到客廳,原來裡頭除了林母之外還有一人,林茉爾用餘光輕輕一掃,便莫名其妙地眼皮狂跳。
女人見林茉爾站在原地發獃,直接越過她坐到了沙發上,林母則皺了皺眉,責備道:「怎麼不叫人?」
林茉爾聞言,猛地回過了神來。抬眼看向略顯擁擠的沙發,她趕忙賠笑:「大姑,姐,你們怎麼來了?」
「喲,茉茉回來了啊?」直到林茉爾出聲,大姑才從沙發上起來,「快讓大姑看看,感覺比上次見瘦了好多誒!這頭髮剪得好!又乖又顯小,真好看!」
林茉爾笑著陪聊,一直陪到十一二點才算完。大姑睡前依依不捨,說明天早上起來繼續聊,她不敢說願意也不敢說不願意,只能乖乖地點頭應下。
林家房子不大,也就主臥次臥外加一個勉強可以睡人的沙發,安排五個大人一個小孩實在夠嗆。
開始表姐想說去外頭住酒店,但聽到林母說房間都收拾出來了,大姑便做主留了下來。最後,林父自覺地睡到了沙發上,小女娃則是和林母和大姑一起去了主臥,至於表姐和林茉爾,就只能在次臥的小床上擠擠。
回家的第叄個小時,林茉爾終於回到了房間。垃圾早被收拾得乾乾淨淨,化妝品和鑰匙也被好好地放在桌上,知道是母親為了見人才收拾了一番,她這才暗暗放下了心裡的石頭。
看林茉爾一副靈魂出走的模樣,表姐忍不住解釋:「我媽跟我爸吵架了,說什麼都不回家,說去我家也不去,轉頭就買了來嶺城的票。我沒辦法,就只能跟著她來,我一個人來,糯米就沒人管,所以就......」
林茉爾聽完也不說話,只攤在床上眨眨眼,如此算作回應。
「我也不知道她打算在嶺城呆多久,所以我勸你還是趁早做好準備。」表姐知道林茉爾沒有說話的力氣和心情,便自顧自地繼續說,「你這又沒工作又沒對象的,她在嶺城這些日子估計就圍著你轉了。我當時就是被她催得受不了才結的婚,也不知道你能堅持多久。」
聽到這裡,林茉爾用最後一絲力氣強撐起身體來,「你這都離異帶娃了,大姑她哪能再催我結婚啊,這跟推我入火坑有什麼區別嗎?」
「你是不知道啊,因為周圍人早早做了岳母外婆,她怕被人問被人笑話,所以一天天的連門都不想出。可自從我結了婚生了小孩,她恨不得每天下樓跳廣場舞,生怕別人不知道自己有個可可愛愛的外孫女。」表姐說完,摸著下巴仰天思考,「你說這心態叫什麼來著...好像是什麼什麼壓力對吧?」
「peer pressure.」
「是了。」表姐長嘆一口氣,「所以說啊,一代人有一代人的煩惱,只要這壓力還在,她就依舊會催,現在催你,等催完你估計就又輪到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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