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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我睡一下怎麼了 (35-41)作者:芒果燒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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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4-25 12:47:5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三十五)我這有一個主意
金毛小子說完,人群瞬間被點燃。眨眼的功夫,林茉爾和陳昭明便被眾人圍在中間。後來更有人搬來兩張凳子,好讓他們兩個坐下來好好狡辯一番。
林茉爾與陳昭明二人對視一眼,決定從面試那天說起。
太陽迅速下行,一頭扎進了江里。小魚是知情人也是娘家人,所以主動承擔起了提問的工作。林茉爾知道小魚的心思,便努力將二人關係簡單化,卻架不住陳昭明在一旁拱火。
「其實我爸一早就提過你,所以我在看到你簡歷的那一刻就認出了你。」
這事兒陳昭明昨天在手機上就已經說過,那時的說法比現在平常、客觀多了,所以林茉爾想破腦袋都想不明白這人在發什麼顛,張口閉口,盡說些曖昧不明的話。
「要我說,林茉爾你確實是有些高攀了。」
「我覺得985本和海外本碩可以劃等號。」
「這樣嗎?」
「嗯嗯。」
「可人陳昭明還是富二代呢?」
「茉茉也算是書香世家。」
「也是哦。」
金毛小子和眼鏡女孩一唱一和,說話間已然將林茉爾和陳昭明視作了一對。
周圍人嘰嘰喳喳,林茉爾卻魂不守舍。她暗中四處張望,試圖在人群中找到楊澍的身影,卻無果。
陳昭明把這一切看在眼裡,等到眾人的注意力被豪華蛋糕吸引,才貼著她耳朵問:「你在找誰?」
林茉爾搖頭不語,陳昭明卻直接說出了楊澍的名字。
他說她喜歡他,她低頭笑了笑,說這裡的所有人都知道她喜歡他。
天轉眼黢黑一片,同時還吹起了陣陣微風。即便如此,大家還是受不了外頭的溫度,一個接一個地進到了別墅里。
林茉爾他們是最後一批轉戰至用餐區域的,彼時桌上已擺滿了硬菜。那些大魚大肉看得她嘖嘖稱奇,心想這群人表面不積極,事實上還是上心,要不怎麼說是一二十年的情分。
許是因為陳昭明是她引來的,又或許因為他和其他人並不相熟,所以大家不僅默認由她來招呼他,還總是有意地給他們留出獨處空間來。譬如此時此刻,足夠容納十人的客廳,竟只剩下他們二人。
「按理來說,我們相親這件事情,楊澍知道得比所有人都早,他要因為這件事吃醋早就該吃了。」
「我也納悶他剛才的反應,這件事他明明知道啊。」
「他好彆扭啊。」
陳昭明看林茉爾突然發愣,接著又問,「怎麼了?」
「最近這段時間,這是我第二次聽見有人這麼形容他了。」
他聽完笑了笑,「不過我覺得你也好不到哪裡去。」
「啊?」林茉爾一臉莫名其妙。
「愛就是愛不愛就是不愛,但我從你的表情,看不出來你到底愛不愛。」
「你說我對楊澍?」
「嗯。」
陳昭明作出肯定回答的時刻,整個世界突然變得很安靜。沒有空調呼呼送風的聲音,也沒有大家此起彼伏的打鬧聲,餐具碰撞聲與碳酸汽水聲一併拉至最低音量,細微到可以忽略不計。
撲通撲通
林茉爾的小世界裡,好像只剩下了這樣的聲音。撲通、撲通,緩慢而規律,清晰而有力,是一個健康的人應該有的聲音,卻不是一個想到意中人會出現的聲音。
「你真的還喜歡他嗎?」
甚至不是愛,陳昭明往後退了一步,用相比之下輕鬆許多的字眼,向她進一步發問。
「你真的還喜歡他嗎?」
聽到他又重複問了一遍,林茉爾轉頭看他,然後認認真真地點了點頭。
作出回應的同時,她腦海里閃過了二人相處的片段。陳昭明問她一開始是怎麼喜歡上楊澍的,她說這哪裡是能三言兩語說清楚的事情。
想來想去,她說起了高中那次規模不小的地震。
嶺城是建在山上的城市,又正好位於地震帶上,所以自嶺城人識字時起,老師與家人就會開始非常嚴肅的防災教育。但高中那場地震實在太大,大到山體滑坡,再加上幾日不停的大雨,直接把進出城的路給堵了。路堵了物資便進不來,由此開啟了一段地獄般的日子。
她是在防不勝防的餘震時出的事,與十幾人一起埋在了泥石流和地震一起壓塌的小型避難所下頭。
時至今日父母想起那件事還是會喉嚨一緊,說就不該去搶不夠塞牙縫的那點物資,幸好她大難不死,不然得跟著她一起去了。
說到這裡,她不禁紅了眼眶。陳昭明找來一盒抽紙,抽出來又迭好,才遞到了她面前。
「所以你真正喜歡上他,是從他救了你那天開始?」
「他那天救了很多人,我只不過是其中之一。」
「可這並不妨礙你喜歡上他。」
陳昭明語氣肯定,一副不容反駁的樣子。
林茉爾看得破涕而笑,「你說得對,不是他我可能就死了,光憑他如天神降臨般將我拉出廢墟這件事,我也該喜歡上他。」
陳昭明垂眸笑笑,像是這一切都如他所想,不料林茉爾話鋒一轉。
「但是他救我,只能算是我告白的契機。我對他的喜歡,其實源於更早以前的,比如他在我因為成績鬱鬱寡歡的時候帶我去江邊釣蝦,又比如天天陪著身體不好的我跑步鍛鍊,這種小得不能再小的事。」
「理解。」
「他這人看起來虎頭虎腦,卻比所有人都細心,看似衝動管不住拳頭,卻總是勸架的那一個......」
說到楊澍的優點,林茉爾突然剎不住車。陳昭明聽到後面,竟後悔開啟了這個話題,好在她又自己按下了暫停鍵。
「但是很奇怪,我總覺得他從某個時刻開始,就一直在和我保持距離。」
「那現在的你,對他什麼感覺?」
時間雖然有撫平一切波濤的能力,但感情不只有熱烈,林茉爾思及此處,緩緩吐出句:「應該還是喜歡的吧。」
「那你想不想,」
聽到她的回答,陳昭明像是突然下定了什麼決心。見她看向他,他才又問:「想不想確定他對你的心意?」
(三十六)人多是非自然多
多麼誘人。
但深一口氣後,林茉爾還是拒絕了這一提議。因為她實在看不懂陳昭明那興致盎然的模樣。
說完,她起身就要走,想順著笑聲尋找熱鬧,結果一回頭就是表情各異的眾人。
太陽一溜煙兒便消失了個乾淨,月光藏在雲後,把天染成灰黑一片。大家大約是從外頭院子來,想要穿過客廳去餐廳填飽肚子,沒曾想聽到了兩人的悄悄話。
嗡得一聲耳鳴之後,林茉爾的大腦開始重新運轉。她努力回想自己方才的話,逐字逐句地確認,確認自己言語裡並不存在那男女感情中的卑微。
脆弱、敏感,又該死的要強。
在座的絕大多數,都生於嶺城長於嶺城,並且未來也會一直待在嶺城。而林茉爾,作為他們之中走得最遠的那個,向來負責承載他們無處施展的任性。
不回來不結婚,做一個不聽話的小孩。
可時光荏苒白駒過隙,她如今不僅回來了,甚至也不得不要結婚了。結婚是她留下來的理由,也是她停下腳步的證明,證明她不會再想著從這個小地方逃走,證明她開始成為一個長輩眼裡的好孩子。
她終於也落了俗套。
意識到自己那份任性終將被時間沖淡時,楊澍的目光正好落到了她的身上。
輕輕一偏頭,林茉爾對上了楊澍的雙眼。他眼裡除侷促外還有一絲難過。她想了半天,也想不明白他為什麼難過,憑什麼難過。
一直追逐的人又不是他。
一陣要命的沉默之後,小魚抬抬手,想要將大家往餐廳趕。金毛小子見狀,上前摟過楊澍的肩膀,邊把他往前帶邊說:「要我說咱都老大不小了,這還有幾年給你們倆彆扭的?」
那聲音不大不小,足夠所有人聽見,但楊澍的回答卻被捲入喧鬧之中,叫人實在聽不清楚。
大家早已習慣她和楊澍這相處模式。從看戲到撮合,最後再回到看戲。在他們看來,她和楊澍能在一起最好,不能在一起也不影響大家的關係。
思緒一片混亂。
她跟在小魚後面走,一直走到餐桌跟前。她自然而然地接過從旁邊遞來的一次性餐具,然後彎腰低頭,將它們一個一個地擺好。
其他人則是在忙著上菜,幾乎是一眨眼的功夫,桌上便被放滿了。那些菜看起來很是可口,氣味有點嗆也有點酸,都是很地道的嶺城味道。
「你們想啥呢?」
「你們還不了解她?她遲早是要走的。」
再次聽到楊澍的聲音時,林茉爾終於循聲抬頭。面對那句話不知是否是說給她的話,她本能地想要反駁,可進入視野的,卻是這場動亂的始作俑者。
民宿的長方形餐桌很大,大到足以容納二十號人,罪魁禍首陳昭明站在她的斜前方,邊與人交談邊擺弄著酒水。
他不知道從哪裡變出了副眼鏡來,為他那雙藏滿心思的眼睛又添了個盾牌。他將袖子捲起,露出半條小臂,手上忙不停地在倒酒水,嘴上也忙不停。
而他的說話對象,竟是許久不見的陸衡。
那個與她除了睡過兩覺之外,幾乎可以算是毫無交集的男人。
他的劉海已被汗浸濕,將額前碎發變作一縷一縷,發梢隨眼波流轉而浮動,划過眼尾,掠過眼眸,像墨一樣的髮絲,像雪一樣的肌膚。
整張臉黑白分明。
二十號人的分量,說多不多說少不少,夠這兩個人忙一會兒。陳昭明詢問著大家的喜好,然後從飲料酒水中挑出幾瓶來。一旁的陸衡,則負責用杯子接住再分發。
陳昭明嘴上嘰嘰喳這個不停,陸衡卻一搭沒一搭地回話,看起來興致缺缺。
黑頭髮黑眉毛,黑睫毛黑眼睛,黑圍裙黑褲子,林茉爾乍一看,連他的臉色都覺得黑如炭。
他好像不喜歡陳昭明。
金屬與瓷器碰撞的聲音此起彼伏,喧鬧聲也一浪接一浪,晚飯時間越來越近,人們手上也是各有各的忙碌。
許是因為林茉爾的注視過於明顯,在分完某瓶飲料之後,陳昭明和陸衡竟默默停了手。隨後,陸衡與林茉爾的目光猝不及防地相接。
僅一瞬間,就有人成了局外人。
陳昭明看看林茉爾又看看陸衡,其餘二人則一直相顧無言。
僵持之際,又有人從院外推門而入。玻璃門徐徐拉開,門外面是風塵僕僕的劉大律師和一個同樣西裝革履的年輕男人。
很快有人招呼著上前,邊同劉亦晨說話邊把他往裡帶。他身旁的男人被當成了他的助理,也被客客氣氣地招待著。
助理?
看到男人吃癟的樣子,林茉爾忍不住偏頭,用手掩飾笑意。
在座的幾乎都是生在嶺城長在嶺城的,即便有個常年在外的陳昭明,卻也是自小聽著名字的,所以真要說起來,這個男人,才是今晚真正的入侵種。
大家本以為他是劉亦晨帶進來的,可再認真一看,便可看出來他們倆好像也不太熟。他主動和林茉爾打招呼,可林茉爾卻也對他不冷不熱。再然後,他便看著小魚不說話。
尷尬在蔓延。
看出了幾人臉上的不歡迎,楊澍悄無聲息地從人群中走出來。他詢問著男人的來意,語氣溫和但表情嚴肅,讓聽者不自覺地緊張了起來。
「不好意思,我今天其實是來找小魚的。」
男人說完的剎那,人群嘩的一下散開。他順著空氣牆隔出來的路,緩緩走到了小魚面前。
林茉爾不阻止不反對,只面無表情地看著。楊澍見狀,緩慢挪到她身邊。他剛想說話,她便用餘光看了他一眼,同時小聲開了口。
為了不被其他人聽到,林茉爾幾乎是用氣聲在說話,所以楊澍不得不彎腰低頭,將自己耳朵湊了過去。他們你一言我一語地講,像是全世界就剩下彼此。
這樣維持了數分鐘,陸衡終於忍不住抬了眼。其餘人的注意力都在那個不速之客身上,而他的目光,卻在林茉爾的身上剎那停留。
他自以為藏得深,不料陳昭明都看在眼裡。
見陳昭明又從地上拿起一瓶酒來,他也自然地舉起杯子。紅寶石般的液體緩緩注入玻璃杯之時,陳昭明像是隨口一問。
「他們為什麼沒有在一起?」
陸衡手上動作頓了頓,才道:「他大約覺得,她不該回來的。」
(三十七)離開的和留下的
晚上的嶺城好像突然沒了脾氣,太陽的下落讓月亮變得很亮,星星不知道從哪裡蹦了出來,人好像也沒了脾氣,說話聲都窸窸窣窣的,給夜風這麼一吹,幾乎也就聽不見了。
那個被視為入侵者的男人,與小魚一同去了樓上。二人這一聊,就是整整兩個小時。
又一次將劣質酒精飲盡之後,這頓沒有主角的晚飯才算是完。
夜風從窗縫灌進來,把林茉爾臉上潮紅吹散了不少。她環繞餐桌一周,心想上次大家像這樣齊聚,已不知是猴年馬月的事情。
從嶺城小學到嶺城中學,從嶺城中學再到省內大學,一畢業就回到嶺城工作,這就是大多數本地小孩的生活軌跡。小魚是這樣,楊澍是這樣,就連當初說要去京城闖蕩的劉亦晨,最後也是這樣。
「誒,聽說你現在在當服務員啊?」
思緒突然被人打斷。林茉爾一轉頭,見是某個許久不見的高中同學。
那人說話時雙眼迷離,顯然已被酒精麻痹。面對他的問題,林茉爾點頭稱是,但對方依舊不依不饒,「所以你當初拼死拼活地爭第一,又拼死拼活地考出去,到頭來是為了什麼?」
這話聽得在場不少人都眉頭一皺,但一下子,竟沒有人幫林茉爾說話。
因為這個問題,不單單是在問她林茉爾一人。
和眾人一樣,楊澍繼續低頭喝著酒,只是喝酒的動作明顯慢了下來。倒是他一旁的金毛小子,眨了眨眼,說:「服務員怎麼了?你不也在賣菜嗎?」
「謝之遙你、、」那人氣得脖子通紅,「我這是直播助農直播助農!」
「也不知道是誰,當年還說要造飛機呢!」
「確實。」
金毛小子說得起勁,黑框眼鏡女孩也就自然而然地搭了腔。
她先是自顧自地附和,見大家都看向自己,才清了清嗓子,「你們都不記得了?就高考結束那天啊,江軍你說要造飛機,劉亦晨說要賺大錢,楊澍希望世界和平,謝之遙嘛和現在一樣,只求天天吃好喝好......小魚嘛,希望大家的願望都能實現。」
說到這裡,她突然轉頭看向林茉爾,問:「不過茉茉,你當時怎麼說得來著?」
想到那天的事情,林茉爾只覺得頭大。她試圖以沉默對抗沉默,身後卻有人搶著幫她答。
楊澍便罷了,一向沉默寡言的陸衡,竟也同時開了口。
異口同聲地說完,他們不禁看向彼此。
林茉爾看不懂他們臉上的表情,不明白他們何以如此默契。不過在那句話落地前,她突然覺得時間被拉得很長。她的周圍明明有很多人,可在話音落地的瞬間全都消失不見。努力壓制的不甘與無奈湧上心頭,天空也黑了又亮亮了又黑。
或許她真的忘了,忘了自己在真正成為一個孤獨殘忍的社會人之前,其實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理想主義者。
「什麼?」
「楊哥你剛才說啥呢?」
楊澍和陸衡剛才說得突然,以至於其餘人都沒有反應過來。於是剛才發生的一切,忽然就成了叄人的瞬息宇宙。
林茉爾慶幸沒有人聽清,卻也為楊澍和陸衡的話感到難過。
察覺到她的異樣情緒後,楊澍和陸衡都不願再開口。
趁著醉意,大家此起彼伏地猜了起來,可惜到最後也沒有個統一的答案。但是伴隨著大家的猜測,回憶如潮水般湧上林茉爾的心頭,使她無法控制地,回想起當年那個自己。
為了學習而剪短的頭髮,無數次挑燈夜讀而落下的黑眼圈。那時候時間好像過得很慢,與老師一討論就是整整一下午。她說不上好脾氣,也算不得會說話,固執起來更是一頭牛都拽不回來,但為了朋友也不知道翻了多少牆打了多少架。她經常出現在其他父母口中,只不過時而是榜樣,時而是反例,以至於在整個嶺城都算得上有名。
想到這裡,林茉爾不由地獨自沉默。但以她的事情為契機,眾人突然起了興致,幾個走到門口的人也都折返回來,與大家一起從餐廳喝到了客廳。
民宿客廳有個非常大的落地窗,透過它,可以輕易看到天空當下的顏色。沙發正前方放著個大顯示屏,裡頭是某個二十年前的老電影。
伴隨一道渾厚的號角,黑壓壓的人類大軍從山頭走來。人類君王舉起武器,對著身後的士兵呼喊,試圖以國家,以家族,以愛人,以朋友之名呼喚人類最寶貴的品質。哪怕頭顱可能會被瞬間斬下,哪怕無法看到太陽重新升起,複雜而濃烈的感情依舊撕裂了身體,最終成為了人們衝鋒陷陣的勇氣。
當激昂的小提琴聲鑽入耳朵時,楊澍、陸衡,甚至是陳昭明都不禁看向林茉爾。
只見她上半身都窩進了沙發里,臉上一陣黃一陣紅,對眼前那拋頭顱灑熱血的戲碼無甚反應。
同樣的短髮,不過是疲於打理的無奈之舉。眼下的黑眼圈,也源於長時間的日夜顛倒。壞脾氣和固執一如既往,說話倒是比之前圓滑委婉,但也少了些真性情。別說打架了,聽說動都不愛動了。朋友越來越少,門都越來越懶得出了。名氣倒是和以前一樣大,但都是家裡蹲啊,大齡剩女什麼的,實在算不得好聽。
那時候的林茉爾,恐怕絞盡腦汁都無法預想到如今這樣的自己。
畢竟當時的她,是何等的意氣風發。
(三十八)姑奶奶一拳超人
風沙與鮮血穿過螢幕,經一瞬停滯的時間而來。雖然表面波瀾不驚,但胸腔里的那顆心臟卻止不住地發熱。身體處在此刻的熱鬧喧囂之中,靈魂卻好似回溯到八年前的某個夏天。
那個上一秒艷陽高照,下一秒雷雨交加的夏天。
林茉爾清楚地記得,那時候的嶺城還沒有那麼多高樓,住宅小區也少得可憐,嶺城中學外圍更是一片廢墟。但作為嶺城唯一的中學,嶺中似乎與當時唯一的商場一起,成了城市裡數一數二的建築。
可即便如此,嶺中的學生教室依然是沒有空調的。頭頂吊扇呼呼地吹,把同學們本就不多的耐心,更吹得一點兒不剩。一道翻書、翻試卷的聲音,一點挪動課桌椅的聲音,一次咳嗽一聲嘆氣,都足以點燃埋在大家心裡的雷。
又一次咳嗽聲之後,有人終於爆發。衝突愈演愈烈時,班主任氣喘吁吁地出現在門口。幾次嘗試控場未果,他指了指坐在講台前的班長,又指了指班裡最大塊頭的男生,希望他們趕緊把人都控制住。
可這場衝突活像一場龍捲風,讓本就讀不進去書的同學們更加坐不住。
堆滿書的過道被人強硬推開,整個班級亂作一團。大家借著風暴發瘋,以此紓解內心那場連綿了三年的霉雨。
高考前夕,考試壓力到達前所未有的地步,許多同學都因為受不了壓力而光速退步,班級排名也一次又一次地大洗牌。加上嶺中實在太小了,小到城裡唯一一個中學的高三年級都只有不到兩百人,而一隻手就數得過來的全市統考,根本無法為自己的省內排名提供足夠的參考。
這一切的一切都讓人忍不住發瘋。
也就在這時,她那沉默寡言的同桌竟然主動同她搭了話,問她最後的幾天假想要去做什麼。
高三時期,所有的同桌搭配班主任自有道理。她的同桌不愛說話,而她在班上又數一數二的愛說話,基於這樣的考量,她們被安排在了一起。他當然也沒有辜負班主任的期望,愣是一整年都沒跟她說過幾句閒話。
所以她很驚訝,以至於呆了一會兒才答:「當然是學習啊。」
「也是。」
「你呢?」
「學習吧。」
「是吧。」
她很疑惑,不知道這段對話的意義是什麼,可對方好像因此感到異常放鬆。
他那緊攥著的筆的手緩慢鬆開,像是放下了什麼大石頭。他手下的題雖然沒有任何進展,籠罩在他頭頂那團烏雲卻突然散開。他接著破天荒地笑,笑著跟她說:「我好緊張啊。」
她只覺得莫名其妙。她搞不懂他的前後矛盾,便懶得再搭理,敷衍著應付了幾句。
說完,他像是也察覺到了自己的唐突,於是繼續低頭做起了題目來。
她們倆好似身處龍捲風風眼,耳邊明明環繞著無盡吵鬧,卻不影響她們爭分奪秒地學。
「啊!」
聽到一聲尖叫聲後,林茉爾猛地從夢中醒來。
她仰頭尋找聲音來處,看到小魚正順著樓梯下來。她一邊提著裙擺一邊說話,腳下很是著急。
小魚著急地想要逃離,而身後的男人卻幾次試圖拽住她的手臂。男人一邊為自己辯解,一邊猛地向前發力。
他本想攥住小魚手臂,卻意外將其往前一撞。小魚身體因此失去平衡。人眼看著就要滾下樓梯去,他病急亂投醫地伸手,卻只撈住了小魚的項鍊。
鞋都來不及穿,林茉爾撐起身體就趕忙往樓梯跑。項鍊在空中解體,裙擺也緊接著被撕裂,在小魚絕望地閉上眼之時,她終於來到樓梯口。
咚的一聲。
伴隨重物落地的聲音,男人雙腳慌裡慌張地落地。他想要關照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小魚,卻被林茉爾用手攔住。
見狀,男人突然指著林茉爾破口大罵,然後又把矛頭轉向小魚,嘴邊幾乎都是賤婦之類的,可謂惡毒至極。
突如其來的爭吵將其餘人都吵醒。他們從客廳的各個角落醒來,然後一個接一個地來到樓梯口。
最先到來的人本想阻止,可還沒來得及邁步,男人便被林茉爾打倒在地。
楊澍隨後把意欲反擊的男人死死摁在地上,陸衡緊接著伸手攔住林茉爾,以防止事情愈演愈烈。劉亦晨則將小魚從地上撈了起來,那個經常和謝之遙一起的女孩隨後拿來衣服,把小魚裹得嚴嚴實實。
謝之遙姍姍來遲,最後只能站在原地發獃。不過發獃的也不只他一人。
因為林茉爾這一拳,把大家都瞬間打回了同一個夏天。
文科班那點星火,最後竟然把整個高三年級都點燃。高考前的最後一個假期就在眼前,記得住的記不住的,被翻得起毛邊的課本好像都沒有那麼重要了。
無數紙片傾盆而下時,林茉爾正好從樓下走過。小魚站在她旁邊蹦蹦跳跳,像個小兔子一樣。她一下問她晚上要不要跟大家一起去玩煙花,一下又跑去接紙片。
她問小魚晚上有誰,小魚說大家都來。
她又問大家是誰,小魚指了指剛從樓梯上下來的楊澍一行人。
沉默著思考時,小魚的身影突然消失。她回頭一看,見小魚被一個男生撞倒在地。她又仔細一瞧,才發現那人是小魚的前男友。而他嘴角的笑,說明剛才發生一切都是他故意為之。
看小魚把嘴一撇,眼淚嘩啦啦地就要下來,她也不等楊澍他們跑來,上去就給了那男生一拳。
那一拳實在太過用力,用力到她右手臂連著右手都在發顫。她嘗試握拳,但光是動動手指都有些吃力。那個男生捂著臉在地上咿咿呀呀,邊咿咿呀呀還邊幸災樂禍。他詛咒她手寫不了字,詛咒她高考發揮稀爛。
好惡毒。
和眼前這個男人一樣,實在惡劣至極。
手指依舊有些發麻,然而時過境遷,這一次的她,手臂不再止不住地顫抖。
她不明白小魚身邊怎麼老是渣男不斷,但她顯然比當年的她更加強大,強大到可以把一個一米八的男人嘴角打出血,強大到可以告訴小魚這個不行就換一個。
這般想著時,男人仍然在不停地罵,罵完小魚罵劉亦晨,說他堂堂律師竟然插足別人感情當小三。
可劉亦晨不痛不癢。他不僅沒有反應,甚至忍不住笑出了聲。
見劉亦晨笑了,小魚也跟著笑。小魚一笑,大家也都笑了出來。
林茉爾看到大家都笑了,自己竟也低頭笑了笑。
她不知道大家為什麼笑,也不知道大家是不是都和她一樣想起了當年,想起她豎著中指的模樣,和氣鼓鼓的那句:「不好意思,你姑奶奶我是左撇子!」
(三十九)只能是為愛當三
小魚和未婚夫輝子,相識於大學畢業的夏天。彼時小魚還是個想留在省城工作的有志青年,而輝子則是某個省電商公司的HR。
輝子比小魚早幾年畢業,所以等到小魚隨大流進入秋招大隊時,他已經是一名光鮮亮麗的職場牛馬了。帶著經驗與年齡濾鏡,小魚很快與輝子開始了戀愛。
幾乎是同樣的時間,在省外讀大學的劉亦晨,與大學時期的初戀分手,而後入職了省城某個精品所。
林茉爾無比清楚地記得,記得那個微涼的夜晚,小魚帶著輝子來見她和劉亦晨。劉亦晨整晚尖酸刻薄得要命,恨不得把輝子說得一文不值,同時一杯又一杯地下肚,最後吐了個昏天黑地。
劉亦晨哪裡那般狼狽過。
嶺城這堆發小雖然經常一起聚,但真要說起來,之中還是有許多小團體的。她、劉亦晨和於遲遲,就是其中之一。她和這二人的友誼開始於文理分班後,但在最開始,他們叄個並不常在一起玩。小魚當時怎麼想的她不太明白,但是劉亦晨與小魚保持距離的原因,她直到高考結束後的聚會上,才從本人口中撬了出來。
「我確實喜歡小魚。」
煙花在天空綻開的剎那,眾人忍不住屏住呼吸。因為硫磺燃燒後的氣味混著似有似無的魚腥味,實在叫人頭暈目眩。
伴隨一場貫穿高考始終的大雨,滾滾江水侵入嶺城,到最後,幾乎要淹了人們賴以維生的碼頭。這使得眾人十八歲那年的回憶,除了掏空大家錢包的煙花之外,還有一股被江水卷上來的腥味。
被無限放大的腥味,讓劉亦晨莫名其妙地放鬆下來。正因如此,他才會同她說出了那句,他藏在心裡整整叄年的事情。
那時候的她,正因為高考發揮失常而情緒低落,腦海里除了報志願就是報志願,所以一時間,腦子竟然有些沒轉過來。
伴隨焰火星光點點落地,耳邊囈語也轉瞬即逝。她轉頭看向少年的側臉,在歡聲笑語中,嘗試將一切蛛絲馬跡都串起來。
與公務員家庭出身的小魚不一樣,劉亦晨是正兒八經的在江邊長大的小孩。他父母擁有一艘小得不能再小的漁船,在嶺城漁業尚沒有沒落時,支撐著一家五口的普通生活。作為家中長子,劉亦晨自計事起,就開始陪著父母過起了早起打魚的生活。
正因如此,他身上總是有股不濃不淡的魚腥味。
看著黑得發紅的天,她問他為什麼不告訴小魚。面對她的疑惑,劉亦晨報以了無限沉默。
之後的某一個艷陽天,在空氣中的魚腥味徹底消失後,劉亦晨慌裡慌張地找到她,讓她千萬替他保守秘密。
這麼一保守,就是整整八年。
八年光陰,竟讓那個身上滿是魚腥味的少年搖身一變,成了眼前這個穿西裝打領帶的精英。那些敏感的脆弱的,終究是在時間裡漸漸變淡,最後隱入塵煙。
「我確實喜歡小魚。」
冥冥之中,她從小魚一次又一次失望的神情中猜出了些什麼。冥冥之中,她在飯店偶然遇見了劉亦晨。這兩條平行線,終於在冥冥之中向彼此靠近。
「但是在你們交往期間,我並沒有與她有朋友之外的接觸。她,也不知道到我喜歡她這件事情。所以如果你再捏造事實損害她的名譽,我不介意加個班,明天就把起訴狀給遞到法院去。」
話音落地,他又回頭看向林茉爾,問:
「你手沒事吧?」
劉亦晨那頭剛說完,楊澍這頭就來到了林茉爾面前。他似有似無地把陸衡別到身後,用頗為熟練的手法檢查起了林茉爾的手臂。
也是這時候,其餘人才注意到林茉爾的不對勁。
剛才為了接住小魚,林茉爾的手腕給別了一下。輝子發瘋時她腎上腺素正高,等到劉亦晨出言反擊,她才後知後覺地捂住了手腕。見她表情痛苦,陸衡本想幫關照一下她的傷勢,結果下一秒就被楊澍接了手。
合情合理的,仿佛跟林茉爾有關的事情,由楊澍來處理最合適不過了。
本應開開心心的生日宴會,因為輝子的到來被攪成一鍋粥。衣衫不整的小魚跪坐在林茉爾身旁,向楊澍細細詢問著她的傷勢。楊澍單膝跪地,嘗試將林茉爾的關節扭回應有的位置。謝之遙和他的跟屁蟲死死盯著輝子,輝子說一句他們頂十句,差點沒將他氣個半死。劉亦晨則站得老遠,靜靜地看著目光閃躲的小魚,而他的旁邊,是不知不覺走出人群的陸衡。
「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
聽到陸衡沒精打采的回答,劉亦晨偏頭看向了他,然後又看到了眉頭緊蹙的林茉爾。看到這裡,他突然生出股惺惺相惜來。
「別等了。」
見陸衡脊背一僵,他輕輕嘆了口氣。他低頭將襯衫撫平,把領帶扭正,而後才又道:
「林茉爾在這方面,簡直和小魚一模一樣。她們總是不敢想,也不敢相信對方的好感,明明都是很好很好的人,卻無時無刻不在自省。所以你不說、不做,她是一輩子都不敢往那方面想的。她對楊澍主動,也無非是因為她比任何人都明白,楊澍也喜歡她。」
說到這裡,他終於恢復到了初來時的模樣,矜持且體面,驕傲而鋒利。他從口袋裡掏出個盒子來,將它遞給陸衡,並托他轉交給小魚。陸衡點點頭,後將禮物收進了口袋裡。
完事兒後,他本想轉身離去,可走到半路又折返了回來。陸衡看向他,像是猜出了他嘴邊的話是什麼。
思前想後,他用下巴指了指在院外打著電話的陳昭明,然後苦口婆心地道:
「他爸看上了林茉爾,想用她把兒子拴在身邊。他呢,大約是覺得林茉爾好玩,也就順著家裡人的意思圍著林茉爾轉。這個老陳家沒一個好東西,但又最會扮豬吃老虎。她們昨天能見家長,明天就能把證給領了,你要再等下去,就只能像我一樣,天天想著撬牆腳了。」
(四十)啥時候搞一起的
聽到劉亦晨說到這份上,陸衡的第一反應竟然是要想法設法爬上她林茉爾的床。
尤其是看著那二人仿若無人地相處時,譬如談及小魚男友的剛才,又比如手與手糾纏在一起的現在。
但他當然不會這麼說。不僅不會這麼說,就連表情都控制的恰到好處。
不過不巧了,在人精中混跡多年的劉亦晨,偏生是個會讀空氣的人。
深夜的民宿,來過生日的人走了有一大半,其中多是小魚外頭認識的朋友。留下的,幾乎都是自小一起長大的,用小言里的話來說,該叫「發小」。
憑著這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圈子,陸衡與林茉爾算得上「自己人」。但這個自己人並沒什麼含金量,畢竟就連謝之遙和林茉爾,都算得上是自己人。
即便是自己人,也不妨礙謝之遙在許多事情上,都會站在楊澍那邊。
所以,用發小兩個字來概括陸衡和林茉爾的關係,實在太敷衍。
從楊澍把陸衡擋在身後的動作,劉亦晨便猜到前者對後者存在一絲敵意。看書請到首發站:juwenw u4.co m
這份敵意很特殊。不是第二對第一的敵意,也不是窮鬼對富豪的敵意,而是一個雄性動物對另一個雄性動物的敵意,很有種蠻荒世界的味道。
因此,作為對林茉爾強烈邀請他來生日宴會的回禮,他決定對陸衡好言相勸,畢竟楊澍那個死腦筋楊澍,還指不定要蹉跎林茉爾多少歲月呢。
人又有幾個十年?
思及此處,劉亦晨忽地笑了笑,既是笑自己,也是笑林茉爾。但上天作證,他絕對沒有笑陸衡的意思。
不過這道笑聲,還是讓陸衡全身的毛猛地豎了起來。一下子,他連吞咽口水都顯得猶豫。
劉亦晨不由得想多,想這人是不是和林茉爾之間有除了發小之外,又區別於曖昧對象的特殊關係。
「你和林茉爾怎麼回事?」
「……」
劉亦晨試探性地問,等待他的卻是一陣要命的沉默。
他偏頭看去,見陸衡雙目幾乎放空,顯然不知道陷入了哪段回憶里。那表情,實在值得他好一番研究。
「你們睡了?」
「!」
話畢,陸衡直接對上了他的眼睛。
那眼神很是有趣,與他看楊澍的樣子幾乎一模一樣。
「你這什麼眼神?」他忍不住翻了個白眼,「都說了我喜歡小魚了。」
「我不喜歡這樣。」
「啊?」
「我不喜歡你這樣問我,也不喜歡你這樣說她。」
劉亦晨有些愣神。
陸衡無視他思考的表情,接著又說:「楊澍為什麼不答應林茉爾的追求?」
劉亦晨挑挑眉,「因為他賤。」
「嗯?」
「他啊,說不定是咱們之中最想出去的那一個。」劉亦晨搖搖腦袋,「可惜,卻也是最不能離開的那一個。」
「因為他媽?」
「算是吧,但也沒那麼簡單。」
良久後,陸衡終於又開口:「林茉爾為什麼要回來?」
「這我不能說,我答應她了。」
「小魚知道嗎?」
「這不廢話?」
「那他也知道?」
順著陸衡的視線,劉亦晨看向那個還在不斷發瘋的男人。什麼體面啊,什麼自尊啊,一切男人珍視如命的東西都被撕爛了摔地上。人在這種時候,就喜歡讓所有人都不好過。
「估計咱們的事,就沒他不知道的。」
劉亦晨的語氣也很是無奈。他也在擔心,擔心這人跑出大街上扇扇翅膀,就會掀起撼動整個嶺城的風暴。
「你如果相信我,你就把這件事告訴我。」
劉亦晨凝視著陸衡的雙眼,但最終還是搖了搖頭,「我相信你的為人,但我還是不能說。」
聽完,陸衡露出個笑容來。那笑意很淡,淡到燈一打,還以為是影子落在了嘴角上。
「謝謝你跟我說這麼多。」
「啊?」
「如果不是你,我可能永遠都不會知道,她當時是什麼意思。」
「什麼鬼?」
「如果她真的不走了……」
看著陸衡萬分認真的表情,劉亦晨不由得放緩呼吸,一字一句地將他的話放進心裡,
「那可不可以求你,幫我追她?」
「哈?」
「……」
「我為什麼要幫你?」
「就憑我願意做她留下來的理由。」
話音落地的瞬間,劉亦晨仿佛看到了一把刀。刀身淬著冷意,刀尖直指天際。
斬斷鳳凰翅膀的惡人,總需要有人來做,他楊澍不做,自有人願意做。
於是他笑罵:「幹嘛突然說這麼帥氣的話。」
(四十一)和我睡一下咋了
「其實,我欠你一句謝謝。」
眼看著打完電話的陳昭明,也和楊澍一起加入關心林茉爾的行列,見林茉爾被他們照顧得無微不至,又見林茉爾對陳昭明露出微笑,陸衡突然感到十分無力。
敏銳察覺到陸衡的情緒,劉亦晨搖搖腦袋,「得了吧,一直替你瞞著這事兒,現在看來倒像是害了你。」
話說到這層,兩人思緒免不得飛回了那個煙火璀璨的夜晚。
對於許多黃皮膚講中文的小孩來說,成人時刻不是十八歲那天的零點,而是高考結束的瞬間。
那一天,大家一起買了好多好多的酒,又學著大人的模樣,用飲料勾兌著喝。但到底是從未喝過酒的好小孩,他們之中的大多數都一杯就倒。
劉亦晨依稀記得,那時候的自己更是不到一杯喝得迷迷糊糊。迷糊到一回神,他人就已經來到了小魚跟前。伴著此起彼伏的呼嚕聲,他像是吃了豹子膽一樣,貪婪地看著小魚的臉。
這般看著看著,就是好一會兒。
不知過了多久,隔絕露台與生活區的鐵門忽然發出聲響。他被嚇得全身血液一涼,沒多想就從地上站了起來。
公式、單詞、成語,課上讀的知識在那時完全派不上用場,他腦子只剩下空白。
他曾暗暗祈禱是出去找的林茉爾,畢竟他早幾個小時就對她說漏了嘴,未曾想,是一直不太參加他們聚會的陸衡。
那時的陸衡很瘦很高,一雙手臂從寬大袖口中伸出來,像是被風吹一吹就能折了去。與半個體育生的楊澍,可謂是天壤之別。
他真不是替楊澍說話,是林茉爾從來都喜歡後者的身材。只是楊澍在具備那樣的身材的基礎上,還剛好住著名為「楊澍」的靈魂,兩方相加,自然讓林茉爾未將其他人放進過眼裡。
在劉亦晨想東想西的時間裡,陸衡四處找尋著林茉爾的身影。
看了半天不見人影,他終於看向劉亦晨,問林茉爾去了哪裡。
劉亦晨微微滯神,過了幾秒才說她去找楊澍了。
又看著一地空酒瓶,陸衡腦袋突然嗡嗡作響。他腿先腦子一步動,沒來得及謝劉亦晨就往江邊跑。他這一跑,很多心意也就不言自明了。
雨後初空,雲似蛋絮般散開,微風伴隨少年人飛馳而過的身軀,將雲絮勾出步履的痕跡。
從謝之遙家往江邊去,需要跑過十來家鋪子,被雨洗得掉色的小樓,還有數不清的台階。路上他兩次崴腳,一次跌落台階,等跑到江邊時,整個人已是狼狽不堪。
嶺城的江,夏天的味道比冬天不知道濃郁多少倍。等他落地江邊,一股無比濃烈的腥味隨即撲面而來。他強忍著噁心東張西望,終於在第二次往返時,看到了一抹細瘦的身影。
林茉爾坐在江邊,雙手撐著地,雙腿掉在半空。她身邊放著兩罐啤酒,東倒西歪的,看起來已經空了。
等到再走近些,酒味混在腥味里傳來,他靜靜地站在她身側,看她雙眼迷離地盯著江面,一時間也不知道要說些什麼了。
「你終於來了。」
不知過了多久,她忽得出聲,
「我還以為你不會來了。」
猛地一下,他意識到了她口中的「你」是誰。對上她那雙水汪汪的眼睛,他鬼使神差地順著她說了下去。
「你找我什麼事?」
她眨眨眼,「是哦我找你什麼事來著。」
打了個酒嗝之後,她突然搖搖欲墜,整個人差點摔進江里。他見狀,趕緊將她拉回岸邊幾米,完事兒又幫她把衣服整理了一下,免得她肚臍被風一吹,一會兒又不知道要疼多久。
手剛要收回去時,她忽然發力,把他的手緊緊攥住。接著,她的臉慢慢朝他貼近,到能感受到彼此呼吸的距離才停下。
他屏住呼吸,不敢有多餘的動作,也不敢再發出聲音,直到被她一句「我喜歡你」砸得眼冒金星。
「我喜歡你。」
她眼睛幾乎要睜不開,手下更是不知輕重。見他不作回答,她直接伸手想要抱住他,卻被他立馬攔住。
流氓。
他當時想罵,罵她林茉爾女孩子家家不知矜持,可轉念一想,又可憐她等不來想等之人,再咂摸咂摸,更可恨她不識眼前之人。
一陣沉默過後,她委屈地紅了眼眶。她把手從他那抽了回去,然後胡亂用袖子擦了擦臉。
那眼淚他還沒來得及看清,便消失在了夜色里。那又倔又傻的樣子,叫他心裡更不是滋味。
「你不喜歡我,又為什麼要和我玩。」
「……」
「難道你想睡我?」
「……」
「小魚果然猜得沒錯。」
「……」
她不知道哪裡學來的道理,一番推理下來,愣是要把他當場扒乾淨才罷休。
果真是個流氓。
他掙扎抗拒之際,她的膝蓋和手肘都不可避免地被水泥地磨破了皮。看到她痛得眉頭一皺,他又不敢再有動作。
「你怎麼連睡,都不想睡我啊。」
安靜了幾秒後,她莫名其妙地哭鬧了起來,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哭得眼睛腫得跟青蛙似的。又一次將鼻涕擦在他身上後,她終於累趴在了他臂腕里,伴著隱隱發紅的天邊,委屈巴巴地說了句,「和我睡一下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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