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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氏 第一卷:風起雲湧 第一章(1.7-1.8) 作者:小手、冰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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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4-25 03:43:0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戚氏】第一卷:風起雲湧 第一章(1.7-1.8)
作者:小手、冰涼
2025/1/14發表於:sis01
字數:34984
1……7
紅日灼灼,風緊雲輕。國子監今日放榜,薈萃堂前那些高大挺拔的銀杏樹愈加蒼翠,此時的銀杏葉綠得濃郁而深沉,活潑的葉片在微風中輕輕搖曳,宛如一把把修剪精緻的小扇,扇動著春天最後的溫柔。
繁密的枝葉將映射而來的日光揉碎,灑下細酥而斑駁的光影,為地面鋪上一層夢幻的金色織錦。
一陣陣窸窸窣窣的腳步上陸續傳來,不一會兒,薈萃堂前即將放榜的告欄已被圍著水泄不通,人聲鼎沸,國子監生有的滿懷期待,有的卻顯得拘謹慌張,有的則是雲淡風輕;還有的饒有興趣,竊竊私語地討論著榜上之人。
武院和醫濟院的魁首已然知曉,尚存懸念的則是文院和總榜魁首。
其中有人問道:"你們猜,這次大比的總榜誰會蟾宮折桂呢?"
語畢,就有人信心滿滿地接道,"我斷定還是戚恩澤學長,上一屆他獨領風騷,這屆定能蟬聯。"
這個回答引得一眾人點頭稱道,顯然與他們心中的答案遙相呼應。
隨著,又有人說道,"話雖如此,但我監三院並行,戚恩澤此次大比雖在武院名列前茅,但也是艱難取勝其弟戚恕天,而戚恕天在監里其他兩院的表現諸位有目共睹,而他又是主修文院課程,他若是得到文院魁首,這總榜魁首說不定……"
話還未說完,這一小團的其他人,連提問的人都是面露不悅,推搡道,"你怎麼吃裡扒外,你忘了我們是什麼聯盟了,我記得你被戚大惡人教訓了不少次,怎麼還……"
那人瞬間"幡然醒悟",隨即補道,"對對,我們"抗天盟"上下一心,都是公家子弟,憑啥他作威作福,艷福不淺,事事騎在我們頭上。"
其餘人聽後更是咬牙切實,顯然平日在戚恕天手上吃了不少虧。若論家境,這些官家哥自是不怵他,但奈何戚恕天有公主撐腰,還習得一身武藝,他們自是吃了不少苦頭。再者有些公子哥來監里學習,大多是蒙家族蔭,平日驕逸慣了,又占不上理,這能忍氣吞聲,私下便逐漸成立了"抗天盟",可到如今,卻早已忘了初衷,逐漸成了"尋歡作樂小組"。
忽然又有人扭捏著說道,"我到覺得戚姑娘可能文院奪魁,她可是公認的文泉思涌啊!"
說完就有人駁道,"杜寰,你好歹也是京兆杜家,想到戚惠行就犯花痴,再說我觀監里的傳統,怎麼會讓女子奪魁,讓我們顏面何存,你腦袋是不是只裝戚姑娘一個人啊?"
杜寰聽後急道,"崔彥,你可莫裝清高,你是不是也惦記著戚姑娘?我……我……今日回府就面見家父,不日就去戚家下聘。"
"杜寰,你……"
……
人群熙熙攘攘,離告示欄不遠,銀杏樹下,鵲鳥棲滿枝頭,也在看著熱鬧,嘰嘰喳喳地仿佛跟身下的早早到來又四處眺望的倩影打著招呼。
韋月歡眉黛顰顰,她身著監生服,攏挽著長發,衣袂在微風中輕輕飄動。 韋月歡微微仰起頭,目光來來回回地在告示欄與來人處竄動,眼神中充滿了期待與急切。額前幾縷髮絲被風吹亂,她下意識地用纖細的手指將其別到耳後,發梢間沾著些許唾沫,混合著清新的空氣逸向遠方。
她的嘴唇輕抿,雙手緊抱胸前,似是在喃喃自語,又似在默默祈禱。那白皙的面龐上,眉頭微微蹙起,流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焦慮。
腳下的草地,被韋月歡無意識地踩出了幾個淺淺的腳印。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她的身形依舊筆直,直到揭榜的那一刻,才著急地向前傾,目光緊緊盯著總榜,先是內心一觸,嘴角一抿,可最後終究沒有形成笑容。
韋月歡目光停留很久,有些遺憾,靈動的雙眸向左瞥去,原本稍顯失落的面容瞬間被打破,她的眼睛陡然睜大,瞳孔中滿是難以置信。
她的嘴唇微張,"這……怎麼會……她……"她兀自言語,聲音激動,神情又驚又喜。當一個人影引入眼帘之際,神色又慌亂起來,不自覺退走,直到在人群中隱去。
來人正是戚家兄弟三人,他們也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擠到欄前。
戚悠然嘟囔道,"讓讓……你們不都看完了,咋還不走,給我瞅瞅啊。" 戚悠然自然也是懷揣著期待,畢竟這次大比他也是有所付出的。
他舉目望去,臉色驚愕緩而凝滯,隨即又著手揉揉眼睛,晃蕩下腦袋,確定無誤後興奮地轉過身推搡著戚恩澤和戚恕天,"啊,我沒看錯吧,大哥,二哥,你們快看看,惠行妹妹好像是文院魁首,二哥是總榜魁首……"
一時間戚悠然竟有些手足無措,四處尋人,"哎,惠行妹妹和小妹呢?我得把好消息告訴她倆。"
戚恕天一樣也非常驚愕,他起初也是覺著自己看錯了,不敢相信,平復後,回道,"她倆……說人多,不願湊進來,在外等我們呢。"
戚悠然回道,"哦對對,你看,二哥,我考得還行吧!"
戚恕天也注意到悠然的名次,中規中矩,二叔也不會為難他,總之,一切尚好。
戚恩澤則是在身後默視,心情愉悅,看向戚恕天那自然流露的笑容,內心卻油然而生出一股不可名狀的酸澀。
"公主駕到!你們快讓讓,都擠成麻花了,不讓公主看了啊!"憐兒輕巧的聲音從人群後面傳來。
四周監生聽聞不覺而同回禮作揖,張永寧則大步流星而來,揮手示意,當看到榜單之後,大喜洋洋,而又瞥到戚恕天在附近,又默默哼了幾聲,便觀摩榜單起來。
戚悠然忽然湊到戚恕天耳邊念道,"二哥,小心公主找你麻煩,她可是有名的母老虎啊,你日後可要管教管教……"
張永寧心不在焉,看到兩人竊竊私語,斷然靠近,"你倆念叨什麼呢?什麼老虎,戚悠然,你快從實招來。"
"對,從實招來!"一旁的憐兒也應聲附和,對著戚悠然嚇唬道,而她自然不敢看向戚恕天。
眾監生饒有興趣地想看熱鬧,卻被張永寧斥道,"都看完了,還不散了,都擋得熱死我了。"
待人群卻驅散後,戚悠然看到公主凌厲的眼神瞄著自己時,自忖大事不妙,急忙溜到戚恕天身後,心虛道,"公主,我向二哥道喜呢,沒說啥。"
張永寧小跑過來,顯然不信地說道"哼,戚恕天雖說考得還行,你也用不著偷偷摸摸地說吧。我可聽到了你說什麼老虎了,莫不是嘲弄於我,我定讓父皇告知平國公,治他管教不嚴。"
"對,管教不嚴。"
戚恩澤和戚恕天聽後,二叔莫名其妙又被戴了一個莫須有的大帽子,戚恩澤看到悠然弟有些做賊心虛,便上前說道,"公主,三弟他
如有冒犯,恩澤在此賠罪,還望……"
話未完,戚恕天站出來道,"我說公主,你這帽子扣的,我三弟剛才說的是你剛才的氣勢像只老虎,凜凜逼人,可是對您稱讚之情,你卻……這可寒了我三弟的心啊。"
戚悠然恍然一悟,"二哥說的是呢,剛才公主你一來,氣宇軒昂之姿,打盡一片閒言碎語,可神氣呢!"
戚恩澤則暗地裡俯首默嘆,對他倆也是無可奈何。
張永寧聽到戚恕天的恭維後,展顏竊喜,"暫且信你一次,我收回剛才的話了。"
說完也不多呆,就拉著憐兒離去,忽而又折身說道,"對了,明晚父皇要在宮中宴請涼國使團,你可要來啊。"
語畢,主僕二人匆匆離去。
"公主,我們定是被戚公子哄騙了,還說公主你老虎之姿,我才不信呢!" "管他了,憐兒,我聽著高興就行,反正我也沒想找他們麻煩,詐詐他們真好玩。憐兒,我們快回宮,告訴父皇這個好消息。"
"啊,公主,什麼好消息啊?"
"瞧你這妮子呆的,戚恕天可是這次大比總榜魁首,來日必然有所成就,我得告知父皇。"
"哦哦,公主,你慢點等等我……"
而在薈萃堂前,戚恕天三人又仔細看看榜上之人,也急忙將好消息告訴堂外焦急等待的二人,惠行,念思聽後喜笑顏開。
戚念思聽到兄弟三人道盡,說道"咦,恕天哥哥,那個林子由這次發揮的也很好呢,文院第三,綜合榜第四。"
戚悠然也納悶道,"確實,這也不像二哥和小妹那天說的那樣,自己走路都能撞人摔倒的吧?"
戚念思說道,"哥,你可莫要嘲弄,剛剛公主的教訓還沒吃夠呢?" 戚恕天也點頭說道,"林學弟謙雅恭遜,自然有才思在身。"
戚悠然則嘆氣道,"好好好,二哥你們說得對,可我竟連一個走路不看前面之人都不如。"
戚恩澤駁道,"悠然弟莫妄自菲薄,日後用點心思,誰居於上猶未可知啊!"
戚惠行她靜靜佇立,宛如一朵冰雪雕琢而成的菡萏。眼角的晶瑩淚痣,恰似星星熠閃,神秘而動人。那一層由嫩綠的葉隙透過日光的織錦,與戚惠行交相輝映,渾然天成般得仿佛天地為她而織。
她看著兄妹之前間的談笑風生,眼中雖是波瀾不驚,內心卻滿是喜悅與歡欣。
半日之後,國子監此次大比成績便傳入了長安城中的家家戶戶,雖說引起不小的波瀾,但在朱祭酒和監里那些著書立教的老夫子們的竭力維護下,漸漸地為人接納,到頭來,所稱道的仍是戚家的人才輩出,諸多人認為是戚廣平的福澤庇佑。
晌午過後,戚恕天等人也閒了下來,此前跟著朱祭酒就涼國使團交流一事忙來忙去,屬實勞累了。戚念思便和哥哥戚悠然早早回府歇息了,而廣國公府中的三人被驚喜之餘的恬兒拉著要去往東市逛逛,夜晚買些食材犒勞一下。
四人同行便向著東市徐徐而來,東市是長安城裡最喧譁的地區之一,長安萬年兩縣的人們每天都會趕早來到東市採購,故而熙熙攘攘,來往的商客也自然絡繹不絕。
街道寬闊而平整,青石板路被無數行人的腳步磨得鋥亮。
道路兩旁,店鋪林立,鱗次櫛比,各類招牌幌子高高懸掛,隨風搖曳,爭奇鬥豔般招攬著顧客。酒肆的酒香四溢,引得過往行人紛紛側目,有的禁不住誘惑,抬腳便邁進店內,尋個空位坐下,要上一壇美酒,配上幾碟小菜,與友人談天說地,歡聲笑語不斷。
街道之上,人來人往,摩肩接踵。有身著長袍的文人雅士,手持書卷,口中吟誦著詩詞,悠然自得地漫步其中;有腰佩刀劍的俠客,步伐矯健,無不透著一股豪爽之氣;還有些來自西域的胡商,他們高鼻深目,身著異域服飾,牽著滿載貨物的駱駝,操著不太流利的漢語與攤販交流著。
各種聲音交織在一起,形成了一曲熱鬧喧譁的市井之樂。
"哇,好久沒來東市了,好熱鬧呢。"恬兒搖著小辮,眼睛放光,走在眾人前面,爭做個"開路先鋒"。
戚恕天也是異趣橫生,目不轉睛地盯著各個鋪子,特別是一些稀奇玩意,平日他可是由於這些奇特的東西往家裡面買時,受到憶姨不少斥責,但好在戚今不偏不倚,相對於孩子們上房揭瓦,拋頭露面,他更傾向於孩子玩些實在的,像一些羅盤,鳥弓,風箏等各種都不少買,兄妹三人也便這些長大了。
戚惠行也沉去往日的冰冷,微微顯露兩側圓潤的酒窩,平日她大多也是從家裡到國子監來回奔波,所幸出來逛個東市,喜悅溢於言表。就連今日得到不少夫子稱讚時,她都未曾言笑,這種市井的樂趣卻讓平日賢達淑慧的女子嚮往。 而最後的戚恩澤則是顯得沉穩許多,端正地跟著弟弟妹妹身後,挽著穹勁的雙臂,目光也是未曾離開片刻。
"大哥,恕天哥哥,我去買些布料,想織一些絲帕。"戚惠行回過頭對著兩人說道。
戚恕天點了點頭,對著戚惠行指了指自己,暗示自己要不要陪著她去。 還沒等著戚惠行回應,一旁的大哥說道,"我陪三妹去吧,你跟恬兒去買些食材吧,一會在老地方集合吧 。"
戚恕天還想說些,戚恩澤又不容置喙的說道,"你此次切莫滋生事端,聽說涼國使團已經抵達長安,注意自身安危。"
戚恕天點了點頭,當瞥到行兒妹妹還在偷笑時,就知道以往自己的所作所為,大哥不放心實屬正常。
待目視二人離去後,戚恕天輕嚷,"大哥怎麼還對我放不下心啊,我都多久沒惹事了!"
恬兒眨著水靈的碧眼,說道,"二少爺,恬兒放心,你就跟著恬兒就是,這東市我可熟悉了。"
"那還不是我從小帶你出來的?"
"可我記得你每次都偷偷騙著恬兒出來的,還老讓我背鍋。"
"你可是有人撐腰,每次挨訓可都是我。"
"憶姨拎得清,知道你唬我,容易著了你的道?"
戚恕天也不想回憶自己的陳年羞事,忽然看到遠處樓閣招客的女子,眼角一亮,不懷好意地湊到恬兒而邊,"哼,恬兒,其實,長安你還有很多有趣的地都沒去過呢?"
恬兒聽後傻萌著呆著臉,思索著哪裡的有趣地方,"二少爺,你騙人,長安的各街各坊我熟絡得很,那些遊玩賞樂之地也有所耳聞,哪有你說的其他的有趣之地?"
"算了,不和你這妮子說了,下次我帶你去,上次不是對你承諾過嗎。" 恬兒回憶起來,甚是羞稔,小聲嘀咕道,"那我倆還是偷偷跑出來,不喊小姐嗎?"
戚恕天頓時膽寒,急忙搖頭,"你可別聲張,她知道我倆沒好果子吃。" "有那麼嚴重嗎?小姐說不定也很高興呢呢?"
戚恕天兀自搖頭,"等與涼國交流結束了,我就帶你見識見識,不過,你得答應我保密。"
恬兒眨了眨無辜的大眼,使勁地點了點頭,綁著鈴鐺的雙髻不時發出清脆的響聲。
二人約定好後,戚恕天正欲前行,一個昂首闊步,英姿煥發的男子,背著短劍,目光四處打量,心無旁騖地迎面而來,又如冷颯的寒風般從戚恕天身旁拂過。
戚恕天不由地看了看其人漸行漸遠的背影,覺得甚是怪異和陌生。
恬兒走了幾步發現戚恕天還發愣,"二少爺,怎麼了?"
戚恕天回首,"沒事,我們走吧。"
另一邊的戚恩澤兩兄妹則在一個名為"子歸布行"駐足下來。
"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哥,這布行名字取得倒是奇特。"戚惠行說道。
戚恩澤說,"確實新奇,要不進去看看,說不定有三妹你稱心的料子。" "嗯,哥,我們進去吧,唉對了,哥,我的散銀不知夠不夠用!"
"放心吧,你覺得滿意的就多買點,哥帶的有。"
戚惠行聽後素手撫胸,"那就好,還好沒讓二哥跟來,他定是身無分文。" "是啊,他是看不得那些沿街乞討的窮困之人,每次遇到,就連你我的懷中之銀也會付予潦倒之人。"
戚惠行若有所思,"只是這天下之大,恕天哥那綿薄之力又怎會……" 二人沒有多言,匆匆進了布行。
布行的空間很大,分上下兩層,擺放著各種綾羅綢緞,有的布料樸實無華,百姓多用之,有的柔順華麗,則上一檔次,而一些絲綢則是細膩柔軟,多半是達官貴人所用。
偌大的布行除了幾個來回工作的傭人外,最引人注目的是一美婦人依倚坐在櫃檯前,一身得體的錦衣,她的眼角異顯乾澀,眉宇間透露著哀婉,手中雖在嫻熟地打著算盤,可卻時而凝滯地望著門外一隅,目光穿過人群,仿佛在尋找著什麼,她的頭髮輕輕挽起,幾縷髮絲隨風飄動,面容也增添了幾分寂寥與滄桑,仿佛無聲自泣後一般,猶有可憐之姿。
婦人此時呆滯,被一聲"掌柜的,這是廬州那邊傳來的書信,我尋不到老爺,只好交由您手了"驚醒,錯愕地看著來人,急忙站立收下信封,"好的,勞煩你了,你去忙吧。"
待人離去後,婦人看到署名後,內心忖道,"竟然是大哥,為何傳書於我,難道廬州老家那邊……"
隨即不顧其他,拆開紙信,默視一遍後,懸著的心才有一絲松坦,內心念到,"原來是慕兮鬧著要進京啊,也有好多年未見了,也應該長成大家閨秀了吧,今日忙完在和明哥商議吧。"
然後婦人便看到一男一女進入布莊後,身著華服,想來必是富庶子弟,於是前去相迎,"歡迎貴客幸臨本行,我是這裡的掌柜,二位是買絲綢布匹還是錦繡?"
戚惠行一進布行便對這些設計新穎的款式吸引了眼球,"掌柜的,我可以先轉轉觀摩下嗎?"
"當然可以!"
戚惠行兜轉了幾圈後,對一些布料愛不釋手,吱吱稱奇,便問道,"掌柜的,這些布料似乎在長安並不常見呢?"
婦人看著這位貌美慧中的女子,回道,"看來這位姑娘對布料有些見解呢。是的,我本是廬州人士,這些布料錦繡都是我們廬州那邊生產的,故而與長安最為常見的蜀錦雲錦不同。"
戚惠行恍然,說道,"也談不上見解,只是平日裡素愛做些女紅罷了。我觀這些布料不僅眼色殊奇,連款式也很有新意,不知出自何人之手?"
美婦應聲笑道,"姑娘莫要謙虛,能一眼辨出不同的絲綢布匹,怎可一般?不瞞姑娘,這些正是我家丈夫設計的,只是……"
戚惠行自然猜的十有八九,"大概是並不暢銷吧。"
婦人有些驚愕,目光打量著戚惠行說道,"姑娘果然聰穎,這些款式確實在長安鮮有人問津。"
戚惠行也有些不明白,像這種地域性很重的商品,明明更適合江南水鄉,為何還在長安售賣,但也沒有明問,"掌柜的,那為何不仿造其他布行的款式呢?這樣不是好賣些呢?"
美婦欲言又止,緩緩說道,"家夫世代從商布業,自然要賣屬於自己的東西,可惜風俗習慣不同,竟在長安顯得格格不入。"
"那為何還在長安開布行呢?這樣豈不毫無利潤。"
美婦回道,"還好吧,雖然並不暢銷,但還是有些常客光顧的,況且總行畢竟在廬州,這些虧額也在接受範圍之內,就當擴展門路了,這些年也讓不少人知道廬州林錦的存在呢。"
美婦說完,內心詫異,以為她是某個長安商戶家的閨女。
戚惠行目光輕盈,輕語道,"小女子只是平時學習些商賈之道,略知一二。嗯,掌柜的,這些我親自挑選都比較喜歡,勞煩你差人送到興道坊廣國公府。" 戚恩澤也好奇妹妹為何買如此之多,明明府中用的都是更好的絲綢,但他並未過問,以免擾了妹妹的興致,隨後從懷中拿出一袋銀兩。
美婦震驚,這才知道原來是戚家子弟,連忙道,"你……你們竟是國公府的少爺小姐,莫怪民婦蕭若萱無禮。"
戚惠行連忙上手攙扶,"無礙,此等浮名,不必在意!況且我兄妹二人並無功名在身,擔當不起。這些布錦我著實喜愛,會常來光顧的。"
蕭若萱聽後卻似毫無波瀾,晃而連連道謝。
戚惠行一番玲瓏心思,問道,"掌柜的,你們在長安擴展門路只是其一,應該有更深的緣由吧?"
蕭若萱內心翻湧起來,心頓語塞,乾澀的眼睛不覺流出晶瑩。
戚惠行急忙補道,"恕惠行冒昧,唉,求子當歸,願掌柜夙願成真吧。" 兩人便懷著歉意離去。
蕭若萱良久之後才察覺已無二人身影,輕拭淚角,對戚惠行頗感興趣,喃道,"好奇特的女子啊,這官家也是上天垂青,玲瓏心竅,所思深遠。唉,我怎麼又想起沾兒呢,明明都告誡自己不多想的,可我做娘的,又怎麼會忍住呢!" 婦人不知走向何去,形單影隻。
在東市的中心有一個名為"話盡人間"的酒樓,酒樓里的僕人們正在來來往往地端送飯菜,酒樓大廳的中央搭了個看台,台上,有一男子身著圓領窄袖袍衫,左手持著一個破敗的羽扇,皮膚黝黑,稜角分明,雙目炯炯有神,口若懸河,神色自若,動作繪聲繪色,仿佛沉浸其中。
台下一個有一滿身蒼壑的男子正在溫雅地撫杯而抿,一身風塵的痕跡,頭髮黑里泛白,皺紋繁多,但仍掩蓋不了男子年輕時曾經清秀的容貌,爾雅的氣質,他默視台上的男子,綿綿不斷地流露出徹然的悲傷。
其他吃酒的客人卻聽得津津有味,掌聲喧譁不斷,仿佛人生一件樂事。 忽而一個微醺的男人舉杯而起,吆喝道,"嚴豆腐,算了吧,是你了解戚老青天還是我們了解?戚老青天做我們父母官時,你還不知在哪個疙瘩地呢?你知道的那零星半點還不是聽街坊鄰里說道的!"說完,一盅飲盡。
台上說書之人聽完啞口,卻並未反駁,起身反聲抱拳笑道,"丁三屠,實屬義氣中人,那今天就此打住吧。"
丁三屠哈哈大笑道,"那是,你在這長安萬年兩縣打聽打聽,我丁老三雖為一介屠夫,但戚老青天的恩情我怎不銘記……唉,可惜他老人家……"
忽然丁三屠語氣頓挫,竟禁不住潸然淚下。
周遭人氛圍凝重,感同身受,默不作聲。
台上之人搖了搖頭,緩緩收了羽扇,無聲地走向那名蒼壑男子的桌旁,隨手一壺燒酒穿腸,瞥到男子又與以往一樣的模樣,心中暗嘆,說道,"老林,今日難得出來閒適片刻,何故鬱鬱不樂。再說,你數月前打理去雍州的人不快回來了嗎?說不定就有消息了!"
林允明聽後擠出一抹微笑,將面前嚴文義遞過來的一杯酒飲盡,道:"嚴兄所言極是,這麼多年了,我也早不知耗盡了多少,就看天命吧……"
一旁的嚴文義表情寡淡,勸道,"老林啊,兒孫自有兒孫福,你也把自己該盡的責任都盡了,尋遍大江南北,子沾那孩子仍杳無音信,人生如戲,說不定哪天他就健健康康地出現在你面前也說不定呢?"
隨後又語氣頓挫地繼續道,"你看,子由也長大了,你與弟妹也是時候醞釀醞釀他了,子由是個好孩子,坊里哪戶人不知道他的孝心?你倆尋子心切,子由那孩又何嘗不懂呢!欲訴無言罷了。昨日弟妹忙不過來,子由他還匆匆從國子監趕到布莊協助,那孩子也不知多少個日夜默默垂淚呢?"
嚴文義也自覺說過了,閉嘴不言,林允明察覺,追問道,"由兒他垂淚?你這話何故?"
嚴文義悻悻,抹了抹嘴,"你看我這欠嘴,喝點酒都不知所言了,我也是聽說,我猜也定是謠言,老林你,呵呵,聽聽就好。"
林允明沒有過多追問,"罷了,由兒他啊,我還是比嚴兄你多了解些的,那孩子這些年我和若萱也略有疏遠了,唉,以後再論吧。"
嚴文義剛舉起的酒又放下了,"這也怨不得誰,只是現在子由在國子監讀書,你倆可莫要耽擱了他。"
林允明兀自嘆口氣,"是啊,我本出生商貿之家,雖讀些詩書,卻難以考取功名,幸如今的國子監祭酒朱興華不論出生,廣納學子,如此上天之德,由兒才能進監修讀,我這做父親的,他的人生大事我又怎會拎不清呢?"
嚴文義詢問道,"那老林你打算?"
林允明無故輕笑,"若雍州之尋再無消息,我和若萱就回一趟廬州老家了。"說完舉杯暢飲起來,仿佛饑渴一般。
嚴文義聽後卻急躁起來,"老林,你這何故,這都在長安呆的好好的,這麼突然回廬州幹嘛!何況子由還在讀書,還有鋪子都不管不顧了?"
他的這般反應,好似預知了雍州之尋的結果。
林允明眼光迷離而渙散,一抹辛淚逸出,欲說還休,"我如何顧得下呢?在長安的十年啊,仿佛已過半生。世人眼中的長安繁華壯觀,而在我心中只是荒蕪一片。至於布行鋪子,就請嚴兄代為打理,由兒他肯定還待在長安,也拜託嚴兄照拂了。"
而嚴文義早已暴跳如雷,"老林,你怎滴如此,我就一做豆腐的,安懂這些生意,再說你竟忍心拋子由一人於長安,你剛才說的話就這麼拿不上檯面嗎?" 林允明自知有些冒失,連忙起身安撫道,"嚴兄,你誤解我了,我只是想和若萱想回廬州老家一趟,又不是不回來,你幫我打理布行有何不可,子由他呢,自是有人比我們照顧的好!"
嚴文義羞稔,"哼!老林,你休要霸道,這事八字還沒一撇呢!"
隨即兩人突然呼呼大笑,惹的酒樓里人莫名其妙,卻又不聞不問,好似平常一般。
林允明忽然想起什麼,問道,"嚴兄,你這麼多年也不回廬州看看嗎?這異地他鄉終究難有故土的味道。"
嚴文義面色漸暗,娓娓道,"故土卻無故人,何故徒增傷悲。"
林允明啞口無言,是啊,這些年他猶活在自己的那殘破的世界中,又怎麼會過多了解這個曾經是那麼陌生的眼前人,當年,兩人第一次相遇也是多麼的戲劇,久而久之,嚴文義就成為林允明在長安為數不多能說的上話的朋友,可天意弄人,他對嚴文義卻知之甚少,如同從未過問一樣!
嚴文義表情潤色起來,瞥到旁邊之人的木訥後說道,"老林,人間絕非凈土,各自都有各自的苦,如今平淡的生活我已然滿足,曾經的煩心事,我早就爛在肚子裡了。"
隨後他又嘆道,"廬州啊,我已經沒有任何回去的藉口了,這長安是綠翠她娘的故鄉,就保留著我對她的最後一絲懷念吧!"
略顯滄桑的眼光仿佛失了智一般,對嚴文義來說,他確實早已迷糊了故土的模樣,在長安的這些年,埋下了曾經的沉默與怒吼,如今與女兒相依為命,平淡的生活尚好。
林允明一時無言,仿佛想起了曾經的自己,想起了一抹翩翩的倩影,卻瞬間晃了晃腦,大吸了一口清爽的空氣,盡力地抿著嘴,"好了,嚴兄,剛才台上還談笑風生,現在如此冷魄,過去的事就過去了,我也是時候不必執擰於沾兒的事……"
嚴文義緩緩說著,"你啊,一生都不計較這些良苦勞心,可是啊,萬事如有天命。你當得起這個父親,唉,不多說了,來!今日幸遇三杯酒好,聊以暢通,來干!"
嚴文義一杯濁酒入喉,繼而緩笑出來,陽光輝映下,如同白雲飄蕩,帶來一份歡快與自在。
林允明緘默不語,舉杯同飲。
幾旬過後,兩人臉色漸紅,林允明轉頭看著空曠的戲台,情不自禁地問道,"嚴兄,這戚廣平就真如人傳唱地這般的廉政清明嗎?"
也許林允明自己也不知為何會發問,可能終究熬不過內心的疑慮,作為一個商人,不知和多少官差打過交道,也看到官場上無非你我相護,清而不透,渾而不濁,名利兼得罷了……
而嚴文義聽後面容凝滯,注視林允明良久,語氣沉穩地說道,"老林,你知道這大昌建立雖不久,且尚有外患,但內部能如此平穩過渡前朝,這戚廣平居功至偉啊,卻又不好大喜功,前朝年年征戰,各地民心凋敝,作為京兆尹他治下的長安萬年兩縣卻的百姓仍能安穩度日,雖改朝換代,百姓莫不歌頌他的功績!他一生廉政,老人家崩斃之時,長安千戶披麻戴孝,內心悲慟。"說著說著,又兀自搖頭嘆道,"是啊,此等清官,我這等人又怎配妄議評論呢?要我說,這皇帝本該是他老人家……"
突然意識到禍出口出,嚴文義閉口不言,悻悻地觀摩著周圍。
林允明也是驚得愣在一旁。
嚴文義趕緊找了話題緩和,"但又俗話說得好,清官難斷家務事,據說他老人家為了家門嘔心瀝血,與世長辭了。哎,說起來,他老人家祖籍也是廬州,我倆也算和他同鄉了,只可惜這輩子是無緣無份了,也空留這偌大的戚家,一門三國公,盛極一時,也不知這以後其子孫會不會壞了他老人家的名聲啊!" 林允明慢慢閉眼回道,"是啊……"至於這戚家,對他來說,太過遙遠了,已然無關重要!
"好了好了,繼續干……"
"……"
距離話盡人間酒樓正門對面前方的不遠處,有一個名為"文清豆腐"的小攤,攤邊有一身著綠色襦裙,束著高腰,雙眼水靈,面色紅潤,生的很是動人的女子,好似水中綻放的小荷,亭亭玉立,不惹群芳。
女子站在攤邊叫賣,一雙纖細而又略顯粗糙的雙手不斷地為來往的顧客遞上包裹好的豆腐,女子忙時嘴角總會持著微笑,甚是待人熱情。
女子手法亦是嫻熟,每每知悉顧客所需多少後,就拿著趁手的刀具切豆腐,只見就那麼一橫一划,然後略微打量後,就快速包好遞給顧客,客人也不過秤,拿到後揚長而去了。
然而每當有略微清閒之刻,女子尋來一小凳,愣愣的盯著貨攤,臉色淡然,似有一些憂傷之意。
此時,一老嫗走到攤邊,說到:"綠翠啊,你還在忙啊,不知道嚴鐵嘴又在哪裡說三道四的了,要你天天一人在這守攤。你生意這麼興隆,他竟然來個影子都見不著,天底下哪有這樣做父親的。"
然後老嫗又扒了扒綠翠的手道,"這細手都快磨粗了。"
綠翠連忙收手說到:"黃大娘,不礙事的,爹爹整天也忙裡忙外地製作豆腐,也很辛苦,我也只能幫他磨磨石磨,守守攤,盡點兒女之責。"
綠翠開口如笙簫般的聲音,在鬧市裡宛轉悠揚,梳著和風,仿佛空靈鼓樂一般。
黃大娘怨聲道,"你跟著嚴鐵嘴受了苦,長得這麼水靈,別的同齡女娃都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你卻整日驅於鬧市,那嚴鐵嘴,真不知分寸。"
綠翠急忙辯解道:"黃大娘,都是我執意如此的,日子雖然清貧,但也能夠暖身飽肚,平時鄰里街坊也都有些照顧,也就無妨了,您也知道,這麼多年了,爹爹就那個喜好,這樣我也能幫上忙,也算盡了孝心了,至於其他的,我就顧不著了。"
黃大娘道:"唉,綠翠娃啊,大娘也知道你爹的不容易,你娘去的早,你爹辛辛苦苦地把你拉扯大,都是鄰里,我都看在眼裡。你爹一直也沒有再娶妻,可實在不忍心看你在這受苦啊。"
綠翠驀然聽到母親,心中又不覺酸了起來,眼淚不禁湧起。
黃大娘一見狀,手一抖,急忙道:"綠翠娃,沒事的,你給大娘我包上十文錢的豆腐。"
綠翠緩了一會道:"不礙事的,大娘,每次想起我娘因我難產去世,感到內疚罷了。"說著便將包裹好的豆腐雙手遞給黃大娘。
黃大娘說:"我想司清知道有這麼一個懂事的女兒也會搞到高興吧,罷了罷了,勿再想了,我可不想再見到小花貓綠翠了。"
綠翠聽到後,便點頭視作答應。
黃大娘見綠翠平穩情緒後,笑著說:"綠翠娃,你年紀也不小了吧,還未出閣,不知道嚴鐵嘴哪個魂丟了,一點也不擔心,綠翠,你跟大娘說說,有沒有看上的人,大娘給你把把關,如果沒有,你看我那……"
綠翠一聽到這些,便急道:"現在我還沒考慮這些事,我不能丟下爹爹他一人不管,我還要為他盡孝呢。更何況我……"綠翠頓時閉口,意識到自己有些不妥,面露羞澀。黃大娘見綠翠此狀,面色暗然,眉毛頓時皺起,臉向攤位裡面湊湊,說到:"咦,今日我看那林家小子怎麼不在呢?他平日不是來幫你打理麼?"
綠翠臉色微潤,秀口吐到,"子由他……林公子今日忙於學業了,況且蕭伯母那也甚是繁忙,平日本就對我照拂有加,我又怎會強求!"
"綠翠娃,我看林家小子對你很是上心呢?"綠翠聽後,雙眼不禁閃爍著拘謹的光芒,嘴唇輕啟,卻難以言語,如輕風拂柳,朦朧而暢然,又似細雨沉舟,綿延而蕩漾。
黃大娘在一旁咂嘴,心中念叨:"我那孫兒可對綠翠傾心的緊,今天還在我耳朵邊催促要給他說媒,雖然綠翠與嚴鐵嘴兩人相依為命,生活清貧,但女娃心靈手巧,識得字,人也長的清秀,還能幹,實屬良人。想來我那孫兒平平無奇,綠翠應該中意不上。難道真是林家那小子?不行!我今天必要問個清楚。" 這邊黃大娘剛要追問,豆腐攤前便傳來一道沉穩的聲音傳來。
"綠翠姑娘,今天忙不忙,我來搭把手了。"
嚴綠翠卻似乎沉浸在剛才的言語之中,並未反應過來,直到一道深切的目光盈盈地聚集在自己身上時,才急忙擦手拂面,攤前相迎,看到來人對著自己淺笑,內心稍安。
一旁的黃大娘看到林子由來臨,自覺再過問就不妥了,忿氣般地提著豆腐離去……
"黃大娘,你慢走。"綠翠一邊客氣地說道,一邊將林子由拉到攤內。 林子由英眉舒展,看到綠翠表情不自然,便問道,"黃大娘來此幹嘛!莫不是為難你了?"
綠翠回道:"哪有,就是來買豆腐罷了!"
林子由說道:"東市喧鬧,你可千萬留心,本就女子,還拋頭露面,你心善,最易被人欺騙。"
綠翠雖知,卻仍有些惱意,趕緊背過身,"都說多少遍了,來一次念叨一次,我一素女子,就不勞煩你林公子擔憂了!"
林子由聽到竊笑,待到女子怒目瞪著自己,歉意著說,"好了,嚴小姐教訓的是。"
說完,林子由低下了頭。
綠翠自是不在意了,轉而嘟嘴念著說道,"你監里大比成績出來了嗎?也不先向伯父伯母傳訊,來我這幹嘛?你可是以後中榜之人,我這市井小民之地,可容不下你呢?"
林子由忽而低沉著道,"此處,吾之心安!"
"什麼?"
林子由又抬目望著女子道,"我說娘那邊現在不忙,夜晚回家在告知他們。"
綠翠眨了眨清澈的雙眸,嘀咕道,"我才不信,什麼心安?肯定騙我,昨日在監里大比,還弄一身淤青回來,也不跟我說緣由。"
林子由湊近聽清女子的嘀咕,不忍笑了出來,"都跟你說了,是武院比試,你不信怨誰?"
綠翠急道,"伯父伯母送你到國子監里,是讀聖賢書的,哪是讓你遭罪的,你肯定被誰欺負了!"
林子由解釋,"我說嚴大姑娘,你想哪去了,是我技不如人,要不然還真遭罪了呢。"
"那……那你說誰弄的?我找他評評理。"
"他啊,是我一個學長,很威風的,你別可被他嚇哭了!"
綠翠突然鎖著身子,悻了悻,"我才不怕呢!"
"好了,你猜猜我成績怎麼樣!"
綠翠眉梢微微上揚,明亮的眼睛靈動生姿,晶瑩剔透,櫻嘴輕啟,"魁首?"
林子由搖搖頭苦著臉,"那你太看得起我了!"
綠翠聽後稍些沮喪,"那我猜不著了。"
繼而看到林子由伸出三隻修長的手指頭,"文院第三,綜合第四呢?" 綠翠聽聞後忽而一喜,連連拍手,然又扣手慢語,"嗯,還不錯,下次還要努力呢!"
林子由卻苦掉了下巴,"行,那我下次努力。"
"那就好,反正你趕快講這個好消息告訴伯父伯母。對了,你今天學到什麼了?趕緊教教我。"
"這兩日都沒上課,我怎麼教啊?"
綠翠蹙著眉,"啊,可是你給我的書本我都看完了,夜裡都沒事幹了,不行,你得教我。"
說完,綠翠上前雙手緊緊拉著林子由的衣袖央求著,可兩人卻不知一旁正有人注視著。
攤前一個婦人掩嘴笑出了聲,"嚴姑娘,你可別只顧林公子了,給我來兩包豆腐吧!再者這心機吃不了熱豆腐,你可是比我懂的呀!"
反應過來的綠翠羞紅了臉,看到來人竟是鄰里,似有些無地自容。
林子由卻是眼疾手快,迅速包好豆腐,遞於婦人,"抱歉,怠慢了!" 婦人仍是抿著嘴笑,"沒事……"
待婦人懷著耐人尋味的目光離去後,綠翠扭頭嗔道,"都怪你讓我出嗅。"然後上手推搡著,"你走,我這還忙著呢……"
可是男子絲毫不動,綠翠瑩潤的眸光瞥到男子"不懷好意",索性將其晾在一邊,獨自叫賣。
林子由卻又擠到女子身邊,說道,"綠翠,你猜我在監里認識到誰了。" 女子只顧忙著手裡的話,一邊打去想幫她的男子的手,一邊隨口吐到,"我哪知道?"
林子由回道,臉色有些自豪,"是戚家的二公子,他可是國子監的風雲人物呢!"
綠翠聽完一愣,急忙放下手中的活,語氣強硬地追問到,"啥風雲人物?是不是富貴公子哥啊?你說你好不容易進國子監讀書,又有名師大儒授課,伯父伯母對你多麼期盼?你可別跟那些公子哥廝混,不是一路人,離他們遠點!" 林子由搖頭撫首,顯然綠翠會錯了意,解釋到,"我說你啊,凈瞎操心,要不你當我娘得了?人家戚恕天本次大比綜合成績第一,我可是難以望其項背!" 綠翠聽到如此渾話,又羞又惱,"誰要當你娘?你再這樣,我就跟蕭伯母說你欺負我……你給我走,我自己能忙活過來。"
林子由無奈,攤手說道,"今天我可好不容易來一次,還想好心幫你呢……那我……"
"那你去幫我弄些新鮮豆腐來……"綠翠皓齒輕咬薄唇,眼光飄蕩不定,手足無措地說著。
"好嘞,嚴小姐之命,我林某莫敢不從!"
"……哼,嘴貧。"
忽然,一聲脆亮的話語傳來,"嚴姑娘,我要一兩銀子的豆腐,你快給我包好,快點快點。"
綠翠還在忙活時,聽到話語似乎已知來人,喜笑顏開相迎,看到一個歡快活潑的少女,背後站立一個俊逸的男子,女子對著自己豎著一個手指頭,"恬兒姑娘,你來了,好的,我這就幫你打。"
"咦,戚學長,原來是你,別來無恙。"還莫待嚴綠翠上手,身後的林子由便熱情地打起了招呼。
戚恕天也非常詫異,陪著恬兒趕個集市,都能碰些巧事,他也回聲問候,"好巧,林師弟,恭喜你榜上題名!"
林子由聽到誇讚,樂呵呵地撓著後腦勺,隨即說道,"子由才疏學淺,運氣傍身,學長你鳳采鸞章,我望塵莫及。"
兩人打趣愜意地交談,讓恬兒,嚴綠翠不約而同地舉目望去。
綠翠自感驚訝,低聲向恬兒問道,"恬兒姑娘,這位公子是?"
恬兒後知後覺,回道,"嚴姑娘,這是我家少爺,哦,原來這位公子也在國子監修讀,和少爺認識呢!"
綠翠驚得語促,雖然身為一介民女,但對這長安的戚家還是頗有知悉,恬兒經常光顧,自然是知道她是戚家廣國公府中的丫鬟,等她在瞥向戚恕天時,確實看起來俊逸不凡,有些風度翩翩,可她也有些手足無措,不知說些什麼。 戚恕天望向攤邊的綠翠,有些不解,於是又向林子由問道,"林師弟,我看你不像來此採購,為何在此?"
林子由頓時語塞,"啊,這……這,哦對,家母就在附近經營布行,我和嚴姑娘是同坊鄰里,家父與其父相識,我路過此處,看嚴姑娘孤身一人,便幫她打理了。"
戚恕天點了點頭,"我看嚴姑娘花紀之齡,卻持立於井巷,拋頭露面,能面對俗世之擾,恕天衷心地欽佩。"
戚恕天本是敬意,可嚴綠翠聽到後,感覺滿是嘲弄之意,臉色暗了下來,喃道,"為生計所迫,不像公子您衣食無憂,我們這些小民也只為填飽肚子,那還管得了其他,去思慮別人怎麼想?"
戚恕天啞口無言,林子由則趕忙走到嚴綠翠身旁,快速道,"綠翠,你曲解戚學長了,他不是那個意思。"然後又對著戚恕天說道,"學長,綠翠心直口快,並無他意。"
戚恕天揮手表示並不在意,賠笑道,"嚴姑娘,是我冒犯了,但的確不是如你所想的那樣。"
嚴綠翠自覺也有些不妥,但不知為何,也許是身份之間的差距,別人是錦衣玉食的公侯子弟,而自己只是街邊叫賣的民女,內心莫名地生出一絲自卑,可她並沒選擇忍卻退讓,即使覺得戚恕天可能是好意,仍並未低下那象徵尊嚴的頭顱。
綠翠快速將豆腐打包,"恬兒姑娘,給,抱歉我今日狀態不佳,準備打烊了,以後再和你暢談吧。"
待還怵在傻愣的恬兒接過後,戚恕天自覺叨擾,就緊忙拉著恬兒抱著歉意離去。
"戚學長,你……哎,綠翠我等會再過來。"林子由追趕上去,留下了那個略顯落寞的孤影。
"學長等等,綠翠那丫頭真的並無他意,你別和她……"
戚恕天駐足回首,笑著說道,"林師弟,如果換作一個尋常人,你站在嚴姑娘的角度,我說了那些話,你會怎麼想?"
林子由不解,"學長你?"
"著實回答。"
林子由稍加思索後,閉眼說道,"我也會生有怨氣吧。"
"對呢,所以我剛才著實有些妄言,所以該道歉的是我,我走得匆匆,林師弟,我這誠摯的歉意你就代我轉達一下吧。"
林子由忽然輕輕地背過身去,"學長,那丫頭沒你想得那麼脆弱,她是我見過最堅強的女子,只是有著她自己固執的偏見。"
"是嗎?那我真的就當局者迷了。"
"救命!救命……"突然幾聲求救聲從三人前方傳來,戚恕天反應過來,迅捷地閃向前去,林子由也匆匆更上,恬兒則慌亂的落在最後。
聲音正是從"閱盡人間"酒樓旁發出,待戚恕天到達時,看到一個中年男子從旁邊的小巷掙扎出來,口中仍喊著"救命!",男子後邊隨即傳來一陣急促的腳聲,四名裹得嚴嚴實實的黑衣人如幽靈般竄出,手中的利刃泛著寒光,目光冷冽地盯著那名男子,為首的一人作出一個抹脖子的動作後,身後三人便瞬間揮刃向男子砍去。
戚恕天見狀,毫不遲疑,飛出身子,手腳柔韌的一揮一踹,三人應聲倒地,戚恕天瞬間扶起男子,後撤,與四個黑衣人保持距離。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嚇了街邊的行人,眾人驚慌失措,紛紛躲避,混亂不堪。
酒樓的伺從們皆嚇破了膽,慌亂地關緊門窗,樓內的秩序混亂不堪,但也不敢過度聲張,只見有一個酒後微醺的男子似在尋人吶喊,卻被人迅速捂住嘴巴,便也不敢了。
與此同時,酒樓外,戚恕天接過男子,發現其尚無大礙,長舒一口氣,然後甩頭凜冽地目視四人,"你們到底是何人,竟目無王法,大昌國都,天子腳下,竟敢當街行兇!"
四名黑衣人發現狀況似乎有些失衡,竟有人自亂陣腳,為首之人惡狠地哼道,"三個廢物,一起上吧,將那人殺之滅口,殺完就撤,若是拖到金吾衛來了就沒機會了。"
說完,四名奮力向戚恕天揮刃,戚恕天苦練多年,一身本領,自是不懼,他的動作輕盈矯健,但要護衛身後男子,著實有點自顧不暇,漸落下風,赤手空拳下更顯得捉襟見肘。
戚恕天忽然聽到"二少爺,戚學長時。"奮力掙扎,將身後男子和身上一枚戚字令牌甩向二人,並喊到,"林師弟,你快帶著此人逃離,恬兒,你拿著令牌速去傳喚城中金吾衛,快去!"
恬兒望著少爺似乎有生命危險,啼哭出來,但還是撿起令牌,奮力跑去求援。
林子由也是驚嚇不已,但分寸還在,急忙扶起男子,但看清男子面目後,震驚,"嚴伯父,怎麼是你?"
嚴文義看著來人,用力吼道,"子由,你別管我!你快跑,你快跑啊!" 林子由顫抖著搖搖頭,"不行,嚴伯父,我們一起逃!"
"你快逃,他們目標是我,你父母只剩下你一個孩子了,我算求你了,你別管我,幫我照顧好綠翠,你滾,你滾吶!"
四名黑衣人聽得金吾衛後,為首之人說道,"我來拖住這個狂小子,你們給我不顧一切將那人斬草除根,誰擋殺誰。"
說完三人向林子由飛奔而來,戚恕天想要阻攔,缺有心無力,被為首的黑衣人糾纏住。
兩人難解難分,為首黑衣人說道,"小子,你功夫雖好,卻奈何我人多勢眾。"
戚恕天自是心急,十分擔憂林子由,切齒道,"惡賊,安敢逞口舌之利,我定要將你們
繩之以法。"
"呵呵,口出狂言!你先管好你自己吧。"
林子由早已跑斷了腿,自己雖在武院學了半年,但也是三腳貓功夫,強身健體的,知道今日,才明白那日戚恕天是放了多大的水,自己如同雛鳥與蒼鷹爭飛,可笑至極。
但現在情況緊急之刻,也只好奮力逃跑,拖著嚴文義跑向人群還有些生機。 "小子,多管閒事,這就送你去投胎。"
林子由和嚴文義癱坐在地,林子由眼睛渙散,腦海中閃過父親,母親,素未謀面的哥哥,以及那個不愛笑,不愛鬧,有些小性子的綠衣女子。
嚴文義使著最後的力氣,在刀刃就要落在之際,將林子由壓在身下。 數息過後,林子由早已神智迷離,嚴文義卻看到三個黑衣人被踹飛在地,身前站立一個寬厚的背影,耳邊有清脆動聽的仙音。
"你們還好吧,到底發生了什麼,大哥,這些亡命之徒,你小心些。"戚惠行膽戰心驚地說道。
而躺在地下的二人似乎覺得自己已然來到天堂,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因為他們看到一個仙女,一個不染凡塵的動人女子。
戚恩澤回道,"三妹,你保護好自己,不知道二弟在哪?"
林子由恍然從夢中醒來,"戚學長在前方與另一個黑衣人交手,你們快去幫他。"
戚惠行聽後急忙追問,"是我二哥戚恕天嗎?他怎麼樣了,你快說啊!" 林子由點了點頭,"他讓我將人帶走,具體情況我也不知道,似乎凶多吉少。"
戚惠行聽完心碎,已無分寸淚眼婆娑看向戚恩澤,"哥,怎麼辦?" 戚恩澤亦是焦急萬分,但又不能離開相助,無聲以對。
倒地的三名黑衣人面面相覷,其中一人對著另一人說道,"拼了,必須完成任務,我倆拖住此人,你去殺了他們,成敗在此一舉。"
三人達成協議,意圖明顯,戚恩澤暗道不好,只好守在三人身前。
這時,黑衣人們後面忽然有一短劍竄出,正中一名黑衣人咽喉,無聲倒下。 "呵呵,這昌國鬧市竟還有些作亂之徒,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男子慢慢走來,將自己的短劍拿起擦拭,指著另外兩個黑衣人,"你倆,一起上吧!別浪費我時間。"然後又指向戚恩澤,"出手太重,弄死一個,要不你幫幫他倆,三個人一起上吧,但是你們關係似乎不是太好啊!"
剩下兩名黑衣人面對此等窘境,已然回天乏力,只好返回。
而此時的另一邊,伴隨著砰的一聲,兩人盡皆摔倒。
為首的黑衣人顫巍巍地站立起,勢在必得地說道,"好小子,報出汝名,好讓閻王泉下有知!"
戚恕天全身陣痛,艱難地伏撐著軀體,單手順去嘴角的血跡,說道,"潛身縮首之輩,蟄伏於陰暗之徒,你還不配。"
黑衣人聽後,眼睛都要擠在一起了,卻忽然雙手攤笑道,"大言不慚,我等蟄伏於陰暗?難道就你們配活在光亮之中,小子,真實的世界你怎會知道呢!活在你自己舒適區的蠢貨罷了!"
戚恕天舉目望去,疑惑道,"你!什麼意思?"
黑衣人卻沒有正視戚恕天,側目瞥道,"為人賣命這麼多年,如今才知道世界是多麼荒誕,小子,你說我們活在陰暗之中。是!那又怎樣呢……"
當看到不遠處兩名同伴頹喪而來,為首之人便意識到行動失敗,一陣不甘,繼而回首看向戚恕天,手中鋼刃滑出,"死之前拉個墊背的,不虧呢!" "大膽惡賊,豈容你在此肆意妄為,給我拿下。"戚恕天聽到一陣緊促的行軍聲音,才知道恬兒帶來了金吾衛,這才深深喘了一口氣。
帶領之人是一位年輕的將軍,急忙上前扶起戚恕天,"戚公子,我是左金吾衛郎將,大理寺少卿王翊,你沒事吧。"
衛隊後面的恬兒臉色發青,一路上小手緊緊扣著令牌,淚珠流盡,正欲上前卻被戚恕天搖頭拒絕,還以微笑。
這時恬兒看到戚恩澤,戚惠行也朝這邊趕來,急忙踉蹌著跑去。
戚惠行一看到戚恕天生機猶在,這才長舒一口氣,再看到恬兒時,急忙前去安慰,戚恩澤則是上去查看二弟,那名陌生男子則是饒有興趣地尾隨在後。 戚恕天氣喘吁吁地說道,"大哥,王將軍,這些黑衣人不惜光天化日之下動手,必有緣由,儘量活捉審問。"
王翊內心暗自震驚,也默默點頭回應。
為首的黑衣人知道大勢已去,三人眼神示意仿佛傳達著什麼,回過頭看向戚恕天,"那些真正匍匐在陰暗之中的人往往卻站在日光之下,你懂嗎?戚家小子,國子監生!"
一旁的戚惠行突然意識到什麼,對著戚恕天喊到,"二哥,他們要自戕,快阻止他們!"
戚恕天,王翊二人也意識到不對勁,還沒下達命令,那三人已然倒下,沒了呼吸。"
"大人,這些歹人口中藏毒,已經自盡……"上前檢查的兵士說道。 王翊掩面而嘆,"是我疏忽了。"
戚恕天心有不甘,心中迴響著那個黑衣人說得莫名的話語,但又無可奈何,回道,"王少卿,多虧你來的及時。"
王翊急忙指著恬兒說道,"我也恰好在附近巡視,是那位小姑娘突然抓住我,領我來此,戚公子,你要謝就謝她吧。對了,你無大礙吧!"
戚恕天轉頭對著戚惠行,恬兒兩人笑了笑,口中不知嘟囔些什麼,便力竭倒下。
"恕天!"
"戚公子!"
"二少爺!都怪恬兒來晚了。"
"……"
戚惠行第一個扶起他,對著王翊道,"王少卿,二哥今日應是去不了大理寺錄口供了,可否讓我將二哥帶回府中療養。"
王翊自然明曉狀況,"戚小姐,這是當然,身體安危重要。"
就在此時,在一旁饒有興趣的男子突然拍手戲謔地說道,"這是一場精彩的鬧劇,這長安果真不凡。看來他們是一夥的,我也算幫你們解決麻煩了,就不要謝我了,我還有事,就無心觀看了。"
一旁的兵士馬上刀兵相向,"站住,與此案有關人員,均不能離開!" 男子突然面露陰狠,拔出短劍,隨手扔出一個銅牌,"放肆,你們還無權拿我,給我讓開。"
王翊拿過銅牌,只見其上刻著生動的雄鷹,銳利的鷹目下是個大大的"涼"字。
王翊思忖片刻後,便示意放行,"我自會稟告聖上,去慕容王爺那拿你。" 男子顯然莫不在乎,輕喝道,"隨你。我看你還是先關心其他人吧。" "你……"
隨後王翊安撫了附近提心弔膽的行人過客,做好善後工作後,便匆匆向大理寺趕來,因為他在檢查屍體時,發現在那個為首的黑衣人左胸口處赫然紋著一隻狂怒的碩鼠,汗滴猶現,突然意識到大事不妙。
竟是前朝餘孽!
1.8
廣國公府中,寂靜清幽,花香依舊,而急促的腳步打破這久違的寧靜。 平國公戚仁手中拿著一疊書信,身後伴隨一名男子,匆匆向書房趕來。 戚仁敲了敲房門,"大哥,是我。"
過一會兒,一個身態佝僂的男子,頭髮花白的男子緩緩出來,看到戚仁作揖道,"平國公,老爺在裡面恭候您呢。"
戚仁看著達叔離去,心中鬱悶,因為他也不了解此人,只知道他是大哥的朋友,多年前因生活窘迫,才請來作孩子們的私塾老師,這些年甚是神秘,孤僻,不苟言笑,只與大哥說得上話。
而讓戚仁沒有注意到的是一旁的徐凱看到達叔時一臉驚愕,但兩人目光接觸之時並無言語。
戚今看到二弟進來後,問道:"怎麼樣,有消息嗎?"
戚仁急忙遞過書信,"這是徐凱從張亨那帶來的消息,他一回京,我就帶他來此。"
戚今看了看徐凱,說道,"有勞徐將軍了。"
徐凱抱拳回道,"幸不辱命!"
戚今拆開書信,閱讀許多遍,當讀到信中那婦人離去的決然,便如一把鋼刀反覆插入他的肺腑中,癱坐下來,雙手一甩,書信便飛到戚仁臉上。
戚仁自然不怪,也急忙閱讀一遍,便付火而焚,轉移道,"大哥,難道是那廬州夫婦……"
意識緩過來的戚今端坐身子後點頭回道,"如按書中說道,在他們在崗期間,那一夜只有兩輛馬車離京,況且那位夫婦還帶著孩子,雖然外貌年紀模糊,但著實很有可能。"
隨後站起,對著徐凱說道,"徐將軍,煩請你連夜趕往廬州,打聽一個叫林允明的商戶,知悉其根底,近些年的足跡,特別是其家庭的情況。"
戚仁便囑託道,"就按大哥吩咐去辦!"
徐凱出廣國公府時,好巧又遇到達叔,忽然說道,"太……先生……您還好嗎……"
達叔卻未看他,低沉地回道,"拙虎,你去干你該乾的是吧,我這樣挺好。只是還有些曾經的同路之人忘了當初我的囑託,你若如遇到,幫我勸勸他們,希望能迷途知返,算是我最後一次拜託你了。"
徐凱聽到那個久違的名字後,大喘一口氣後,握緊拳後,屏氣咳聲道,"我明白了!您……您保重。"便快步離去。
達叔聽到離去的腳步聲後才緩緩轉過身來,注視著徐凱的身影,雙手貼著額頭祈禱著,倏爾腳步顫慄,炯黑的眼睛一暗,那雙包層皮的老繭手盲目地杵著,無力的喃道,"吾,何獨活矣……何獨活矣!"
達叔晃悠悠地踉蹌著,忽然被一雙臂膀扶了起來,看向來人,連連道謝,"憶管家,老朽失態了!"
憶姨從書房前經過,看到達叔情況不對,急忙趕來,"達夫子,你還好嗎,我吩咐人幫你請郎中!"
只見達叔迫切的揮手拒絕,"憶管家,我今天偶有不適,不用勞煩了,我自去休息便好。"
達叔拖沓地離開了,憶管家呢喃著,"故作堅強,又何必呢!"又看了看書房,便悄無聲息地離開了。
房中的兩兄弟緘默不語,戚仁卻道,"哥,你這院子的海棠花開的盛啊,我在這都溢香撲鼻啊……"
"啊!"這才頓過來的戚今回道,"是啊,都開了,你哪天和弟妹帶著那倆孩子過來,我們一家子可以聚聚。"
"嗯。"戚仁隨口答道,他想知道一切,但戚今始終三緘其口,密不透風,知道自己繼續待著不合時宜了,但還忍不住咆哮道,"大哥,你到底瞞我些什麼,到底發生了什麼?是不是和父親和心兒有關……就算和大嫂有關,你都能瞞著自己的親弟弟嗎?"
換來的依舊是沉默,戚今走向窗前,餘光瞥到一抹綻開的海棠花,淺紅的花瓣迎風飄零,飛向戚今看不到的盡頭,"你嫂子她其實是涼國長公主,之所以這些年了無音訊,她現在應該身陷涼國的囹圄吧。"
"什麼……這……這,當年你不是在幽州城遇見大嫂的嗎!再說涼國長公主慕容秋儀不是因病死亡了嗎!"聽到的大哥透露的消息,戚仁自是驚得當頭一棒。
"她化名鍾欣怡,至於當年為何出現在幽州城,我又如何能問她?" 戚仁忽而覺得大哥陷在陰謀的漩渦之中,但大哥和嫂子倆人的伉儷情深,他這些年是有目共睹的,也正是這,當年讓他做了那件悔不當初的事。
"可你們在一起生活了十幾年了,還養育了恩澤和惠行,那她為何又突然一去涼國而不返呢?"
戚今雙目幽閉,這正是她不得其解之處,但戚今心裡萬分清楚的事,欣怡她定是受到涼國皇室的逼迫,甚至威脅,否則定然不會杳無音信決然地離去。 戚仁問道,"你什麼時候知道大嫂的真實身份的?"
"成婚那晚,欣怡親口告訴我的,抱歉,瞞了你這麼多年。"
"父親知道嗎?"
"知道,第二天我便領著欣怡,告訴了父親,當時我雖抱著生米煮成熟飯的僥倖,但我和欣怡都慌的不行,可父親聽後卻說,"她只是我戚家的兒媳,別的他不想知道。"
戚仁振聾發聵,又著急問道,"是不是和心兒有關,當初那件事……" 戚今突然怒目轉頭,喝到,"戚仁,你聽著,不可再提當年之事,你忘記父親的囑託嗎!"
戚仁內心一俱,不免仍懷著當年熱血方剛之氣,快速擠到戚今身旁,雙拳迅速揪著戚今的領口,大聲駁道,"戚今,你又惺惺作態,當年是,現在還是,不錯,我是罪孽深重的不肖子,但對心兒,我問心無愧,相較於你一味地逃避,你沒有資格指責我。"
戚今卻是淡淡回道,"和妹妹無關。"
一陣微風刮來,撲在窗棱便吱呀作響,戚仁這才發現自己過度失態,聽到回到後,急忙放手,兩人目光相對,卻寂靜無聲。
戚仁離開了,毫不猶豫地離開了是非之地,今天他知道了很多,疑問也很多,走著走著,他不知不覺地哭了,又笑了;疼痛著,又落寞著……
看著決然的弟弟走了,戚今緩緩趴在書桌上,每當他回憶當年之事,內心都會一陣絞痛,是那般歇斯底里的,是那般荊棘叢生的,是那般過目難忘的。 他當然不會埋怨任何人,並始終認為是自己種下的因,而果卻報在無辜的人身上,父親含淚九泉,二弟噩病纏身,還有那二十年未曾再見過面的妹妹—戚心。
想到這裡,戚今的心中已然不是五味雜陳那般簡單了,他視線模糊,腦中空白,他癱在書桌上,唯有顫抖的雙指不知從哪夾出一個海棠耳墜,伴些裂痕,他緊緊地貼在蒼松的靨面與手心之中,因為那是他唯一的聊以自慰而又倍懷情念之物了。
但仍作為戚家話事人的他,是斷然不會在其他人面前展露如此模樣的。即使對自子的孩子們,他也總抱以自然親近之態,也許這是他對孩子們最算的上體面之處了。
所以,在偌大的戚家府中,故作堅強的又何止一人、兩人……
許久之後,一個慌張的美婦奪門而進,泫然欲泣道 ,"老爺,不好了,天小子他在東市遭逢歹人,昏迷不醒。"
戚今聽後,急著跳了起來,臉色嚇得發紫,"什麼!有沒有受重傷?快帶我去看看
......
楊絮拂人面,點點離亭。鶯燕啼,晚巢歸。炊煙起,牧童橫笛,伴蛙鳴遠,殘陽戲。
桃花映客心,絲絲別浦。坊市曲,聲聲慢。東門驛,倚小窗前,猶有佳人,黃昏立。
輕酥的簫聲悠揚,如絲縷般在晚風中飄蕩。裴悉一襲青服,裴悉半倚靠在慕容愨居所的窗前,面容嫻靜,星眸低垂,專注於手中的玉簫。長安遠處的山巒被夕陽的餘暉染成橙紅色,叫上周圍的花花草草繪起畫來,風兒隨著簫聲微微顫動,似在應和著這動人的旋律。
風兒興致漸起,吹亂了女子的髮絲,卻未擾其分毫。女子那微微翕動而毫無粉飾的薄唇觸動著簫管,櫻眼深閉,眉間輕蹙,指尖的按動與氣息的吐納一唱一和,有幾縷碎發也似乎發了色心,藉助風兒想湊近女子的唇邊一親芳澤。 裴悉渾然不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那簫聲仿佛訴說著她的悠悠心事,似是在等待,又似在懷想,直至最後一抹霞光消失在天際,房間裡只剩這一抹婉轉的餘音,久久不散。
如若張永寧看到如此場景,定會疑問這還是不是那個不太會清掃落葉,打翻茶杯的笨拙婢女了。
慕容愨在房間煎著茶,兩人隔著一扇窗的距離,但自從裴悉來此到簫聲結束,兩人未發一句言語。
在簫聲悠揚之際,慕容愨端坐於爐前蒲團前燒茶。風爐之上,釜中水漸沸,青煙繚繞,耳邊悅動他的神情專注,手中竹扇輕搖,火勢隨之跳躍。
旁側几案,置一茶餅,其色青蒼,紋理細膩這是慕容愨從小喝到大的北涼黑茶。他取來鐵夾,將茶餅置於炭火之上,緩緩翻轉炙烤。
俄而,茶香幽然逸出,初時淡雅,繼而馥郁,滿室生香。
待茶餅炙至微焦,他輕輕置於石臼之中,手持木杵,細細碾磨。臼中茶葉漸成粉末,色澤墨黑,香氣愈發濃烈醇厚,仿若將春日景林的生機盡納其中。 就這樣,一人吹簫,一人煎茶,房間裡簫聲與茶香氤氳在一起,兩人雖未發一言,又何不是已然暢言千句。
在這期間,慕容愨也曾悄悄抬眼,目光觸及女子的瞬間,又慢慢地垂下,又專注於手中茶盞。那泛起的茶香裊裊升騰,映照著他的內心,纏纏繞繞,卻又難以言說。
待玉簫聲盡,茶水杯溢,一聲渾厚的聲音發出,"這兩年,你過得可好?應該比呆在大涼好些,畢竟這裡氣候更宜人。"
裴悉收好玉簫,徑直走了進來,整理一下衣袂,坐在慕容愨正對方,拿起茶杯,毫不猶豫一口灌下,面色有些不堪地道,"王爺,你燒的茶比以前更難喝了。"
慕容愨端起茶杯細細品茗,一臉享受地說道,"可你的簫聲比以前更深入人心了!"
"我見未必,這是我來昌國第一次才吹,也許早就荒廢了。"
慕容愨覺得她在自欺欺人,並道,"你還沒回答我第一個問題。"
裴悉抬起秀眼,注視著這個俊貌不凡的男人,搖搖頭,"這裡怎麼會舒適呢?連一個說上話的人都沒有。平南長公主的住所也較為偏僻,不過也正好,我也不想和這昌國的有接觸。"
慕容愨疑問,"是嗎?"
"你知道,我給自己起了個嗔名。"
"哦?什麼……"
"獨兒,我還挺喜歡。怎麼樣?"
慕容愨看著面前還仍卻顯青澀的女子很自然地說出來,閉目深吸道,"獨兒?挺別致,你喜歡就好。"
兩人又陷入沉默,裴悉有些失望,面色垮了下來,仿佛做了很久的思想鬥爭後,她的手緩緩移到裙帶處,輕輕一拉,一聲青服無聲掉落,露出肌膚勝雪,只剩下被胸衣緊緊包裹住的酥胸,在顫抖的燈光下仿佛泛著玉光。
裴悉面容羞紅,但看著慕容愨仍無動於衷後有些羞憤,雙手又探向背後,想拉下胸衣。
"哎,悉兒,你又何必這樣呢。"慕容愨起身,走到裴悉身後,阻止了她的行為,並撿起地上的衣物,敷在裴悉的裸身之上。
裴悉閉目,笑了出來,笑中猶泣道,"呵呵,悉兒,多麼久違的稱呼啊。是王爺你把我從高麗王宮那熊熊大火之中救出來,如今世上就我一人孤零零的,我無以為報!就只有這個對我來說最為珍貴,而你都不要。"
自裴悉被慕容愨救下的那一刻,她就認命了,再者他還為自己國家平了叛亂,救助了她的子民,裴悉知道自己的一生都將附庸於他了,可是每當裴悉將尊嚴都丟於不顧時,慕容愨都如"聖人"般將其撿起,在裴悉的心中,這無異於在反覆踐踏。
"你何必如此!我不需要你報答我什麼,你現在所做的事,我已經很感謝了,你為何不將自己看成一個常人呢?"
"常人?我還有這個權利嗎?好,既然你看不上,這是我最後一次在王爺你面前卑躬屈膝了。若如下次你想要了,說不定我就不是處女了。"
慕容愨聽完錯愕了一陣,看向窗外說道,"那是你的自由。"
裴悉此刻內心痛著,他的話久久地鞭笞著她,問道,"王爺你真的對我一點情思都沒有嗎?"
慕容愨嘆息,"我不知道。我們的身份,還有涼國的狀況,甚至求英他很在乎……"
裴悉打斷了他,"我知道答案就好,王爺不用解釋。"
"悉兒,你以後會明白的。當一個人喜歡喝家鄉的黑茶時,他會去了解茶的製作步驟,如果只是想品其味道,那可能只會抿其一口。"
裴悉也許還是不懂,卻默默整理好了衣裝,並告知慕容愨這兩年在長安她暗查的收穫。
包括如今京城戚家和韋家的爭權,朝中大臣以及昌國皇室的情況…… 其中最讓慕容愨關注和意想不到的是,"你說前皇后韋奕珂是被昌國皇帝下令殺害的。緣由呢?"
"我也不清楚,但前皇后被昌帝下令殺害的可能性很大。"
"你從何知悉的。"
"是長公主無意說出來的,有一次她自瀆完……"
慕容愨臉色一黑,但還是示意裴悉繼續講。
"她自瀆完後,意識可能迷糊,然後呢喃一句"韋皇后,被枕邊人縊死的可憐人",當時我在幫她清理穢物時聽到的。之後我打聽她的口風,長公主都很謹慎,我便不再過問,以便生疑。"
慕容愨思考良久,"到底什麼原因會讓昌帝下如此狠手呢?"
兩人臨別之際,裴悉又補充道,"對了,這兩年昌帝的身體狀況大不如前,似乎房事沒沒了,可是明明有大昌最好的御醫每天醫治,還每況愈下,我懷疑昌廷內部也很不安穩。"
慕容愨表示同意,還未打聲招呼,裴悉已然了無蹤影,"哎,我該以後怎麼面對她啊!"
暮色深沉,古求英沾著些酒氣來找慕容愨,一進屋,便嗅到了一陣淡淡的清香,忙出去查看,一會兒喪氣地走進屋裡,問道,"她來了?"
慕容愨自是不掩飾,點了點頭。
"什麼時候?"
"落日時分。"
古求英憤恨地甩了甩頭,"哼,喝酒誤事。"
轉而又問嚮慕容愨,"她還好嗎?"
"有些憔悴。"
古求英聽後,趁著酒氣上來,握拳捶牆泄憤,"啊!定是昌人欺負於她……"
慕容愨凝視著古求英若有所思,內心莫名的躊躇不安。
古求英看到王爺默不作聲看著自己,有些泄氣,"王爺,怎麼了,我哪裡惹你了?我不就打聽下她的消息麼?"
慕容愨扶額嘆道,"你倒是沒惹我,但昌國的大理寺從我這要人了。" 古求英聽後更是一怒,"什麼!什麼大理寺,我今天還幫他們解決麻煩了呢,忠奸不分。"
慕容愨也有些好奇,正色道,"求英,發生何事,說來聽聽。"
古求英細細講來,但也不免添油加醋一番。
聽完講述後的慕容愨莞爾,"求英,你稍是有些衝動了,但並無過錯,明日你去趟大理寺銷案吧。記住,異國他鄉,不可意氣用事。"
"我聽王爺的。"
慕容愨思慮一番,忽然想到什麼,又問道,"求英,你剛才說有一人與作亂之人抗衡,他是誰?"
古求英著實沒刻意打聽,又細細回想一遍後,"我猶記得那大理寺當官的叫他戚公子,似乎叫戚恕天。"
"戚恕天?"據裴悉所言,戚家現居於京城者,乃當年大涼仇敵戚廣平二子,孫子輩者五人,但長安皆暗中所傳,廣國府戚今幼子
為養子,也有人認為其為私生子。
待古求英稀里糊塗地離開之後,慕容愨迅速捲起筆墨,不知所書。
翌日,朝堂之上,建明帝在看閱大理寺上報的奏摺後,面目瞬而色變,身子跳起,將奏摺狠狠地甩向大理寺卿,震怒道,"荒唐!荒唐!荒唐至極!大昌國都,天子腳下,竟有前朝餘孽當街行兇,我看爾等是不是太過安逸了!" 群臣膽寒,因為這是建明帝登基以來,第一次如此勃然大怒。
堂下的大理寺卿已然瑟瑟發抖,叩首不起。
身處廟堂前方的戚今的大腦也是一片空白,在聽及到前朝餘孽時,那些原本熟悉的思維和反應像是被瞬間抽離,只剩下滿心的震驚在胸腔里橫衝直撞。 昨日在戚恕天昏迷回府之際,戚今便在恬兒和子女們那知悉情況,本以為只是些尋常流寇,竟然與前朝之人沾上關係。
一絲無奈從戚今心底蔓延至舌尖,眼神中有些無力。這也許是山雨欲來前的一陣雷鳴,卻仍猝不及防。
就連太傅韋宗輝也被嚇了一跳,剛剛上朝之前還一副高傲的頭顱也沉了下去。
場下看似平靜的,也唯有太子一人。
崇峨的龍椅前,建明帝來回踱步,看向眾人,指著太子下令道,"查!給我徹查!昌涼涼國交流之際,此等變故絕不能再犯。讓我大昌蒙羞,長安子民惶惶終日,朕深愧。太子,將京城的左右金吾衛,左右威衛全權交由你調遣,配合大理寺,務必給長安百姓一個交代。"
太子稍顯平淡地領了旨。
這時,丞相李晟和廣國公戚今均想進言,待兩人目視後,李晟讓步。 戚今說道,"陛下,賊人定有預謀,此時不宜大動干戈,以免打草驚蛇,再者兩國交流之際,還需封鎖訊息,以免人心惶惶。暗中究查,方為上策。" 說完,便有包括李晟在內的幾位老臣附議。
平日一向與戚今唱反調的韋宗輝也諫道,"廣國公所慮正是臣之所慮,此時逍遙王慕容愨正在殿外候旨,此事茲大,還需從長計議。"
建明帝瞥視戚今一眼,緩思片刻,坐了下來,"諸位愛卿所慮周到,太子,你先暗中細細追查一番,不可擾民。"
"兒臣領命。"
待建明帝冷靜過後,便宣了慕容愨進殿。
晨曦透窗而入,映照在緩慢前進的男子身上,慕容愨身著玄色朝服,腰束白玉帶,足蹬皂靴,穩步踏入金鑾殿中。
他神色自若,身姿挺拔,步伐沉穩且堅定,每一步都似丈量著腳下的威嚴之地,靴聲迴響,叩擊著殿內的靜謐,讓殿內本就凝重的氣氛顯得愈加沉重。 行至殿中,他撩袍行禮,雖然知道昌帝此前大發雷霆,但其嘴角仍噙著一絲淡淡的從容笑意,"涼國慕容愨拜過皇帝陛下,此進京之行,愨無不被貴國巍峨王都,雄關漫道,壯麗山河所驚嘆,愨受益匪淺,返涼之後,定會上稟父皇,兩國百年修好,派遣官員交流,以供學習。"
建明帝聽到慕容愨的讚許後內心稍暖,"逍遙王謬讚,貴國也何不是熙攘繁庶,遍覽八方,累世關塞,雄奇偉岸。不久之後,朕定讓大昌之民去會寧感悟一番。"
接著又笑道,"按親疏關係,朕也算你姑父,如今一見,果然倍顯親近。朕也期待兩國學子交流,各顯神通。"
"姑父所言極是,愨自當盡力。"
"額,哈哈,那好,當日朕必定,以觀爾等英姿。"
慕容愨環視一周,目光不自覺地停留在戚今身上,說道,"想必此位定是英國公戚廣平將軍之子吧,愨久仰戚老將軍,卻憾未逢其面。"
戚今上前一步,拱手作揖,神色恭敬卻又透著幾分難以捉摸的深意,"王爺過譽了,先父不過是盡忠職守,保衛疆土罷了。久聞王爺曠世之名,今日得見,風采卓然,深應吾心。"說罷,目光緊緊鎖住慕容愨。
兩人的第一次交互以平淡收場。
隨後,建明帝下旨授慕容愨特進職,並於今晚宴請涼國使團,並邀請朝中諸多大臣子女,權以相識。
慕容愨領旨告退,向著宣華宮而去。
朝堂之中,建明帝又忽然意識到什麼,忙向詢問戚今道,"廣國公,令郎無礙吧?恕天之英勇,顯我昌人榮威,立下大功,朕日後定會重賞。"
戚今回稟道,"承蒙陛下關心,恕天年少習武,力竭昏迷,並無大礙。" 建明帝聽後內心有些失望,繼而對眾臣講到,"常人如遇此景,慌而逃避實屬正常,然則恕天能臨危不懼,當中還牽扯涼人,恕天算得上為大昌爭一口氣,我看爾等,竟不如一青年。傳我旨意,賜戚恕天千金,良藥,錦繡,送往廣國府。"
群臣回道,"陛下英明。"
"退朝!"
......
和風撫在海棠花前,點綴得詩情泛濫。夢中的戚恕天醒來,已是傍晚。 廣國府中,來來往往的人影,伴隨著窸窸窣窣的腳步,相互交織。
戚恕天睜開星眼之際,映入眼帘的便是在自己的床前熟睡著的戚念思。 燭火搖曳,映照著她嬌妍的臉龐,身姿纖細,如同一朵盛開在幽夜中的青蓮,守在戚恕天的床邊。面色因疲憊的席捲而帶著憔悴,她的頭枕在戚恕天的臂膀旁,幾縷髮絲散落在戚恕天的手臂上,讓戚恕天有些瘙癢。
耳邊傳來女子那均勻的呼吸聲,和著燭火的跳動,夾雜著幽香,撩動著戚恕天的心弦。看著戚念思的睡顏,雙頰因長時間的枕靠而微微泛紅,仿若春之桃瓣。
戚恕天輕輕地抬起手,卻又生怕驚擾到女子,手指緩緩地靠近她的臉龐。指尖輕柔地觸碰到她的秀髮,順著那柔順的發縷,輕輕地滑至她的臉頰,拇指輕輕地摩挲著她的臉頰,那細膩柔嫩的觸感迅速從指尖傳來,仿佛是知道眼前人甦醒而在歡呼雀躍著。
此時的燭火也溫柔了起來,跳躍的火苗將兩人的身影映在牆上,宛如一幅繾綣的畫卷。戚恕天就這樣靜靜地凝視著她,似要將她這樣的模樣深深地刻進心底,哪怕歲月流轉,也永不褪色。
在一旁的打著盹悄兒眯著眼看到了戚恕天已甦醒過來,起身便欲叫醒戚念思,卻看到二少爺眼睛對著自己眨巴眨巴,另一隻手的食指豎在唇邊,發生噓聲,不知道是不想讓悄兒打擾到他,還是自家熟睡的小姐。
正值悄兒進退兩難之際,戚念思在二哥哥的動作下忽然發成哼的一聲,額頭騰起,然後
睡眼惺忪的看著戚恕天,隨即嘟囔出,"二哥哥,你醒了啊。"
瞬間又察覺到戚恕天輕捏著自己臉頰上的軟肉時,羞稔不堪,嫣紅的臉色,彌散的雙眸,在與跳動的燭光相疊的那一刻,就像餘暉下山林中飄蕩的螢火蟲。 戚念思急忙扭過了頭,對著悄兒嗔道,"笨悄兒,傻悄兒,二哥哥都醒了,你還在愣著,竟看我笑話。還不快去跟大伯他們說二哥哥醒過來了。"
悄兒也不自覺委屈,看著小姐的羞斂卻心生歡愉,接著迅速出了屋,通告眾人。
最先過來的是憶姨,還未進屋,戚恕天便先問其聲,"好你個天小子,就知道瞎逞能,我平日裡的話盡被你當做耳旁風。"
待其走到戚恕天床邊,上來不由地用手撫摸著戚恕天的全身各處,然後將戚恕天裸露在外的雙臂放回被子裡,又輕輕地將被褥為戚恕天蓋好,"剛醒,別著涼了。"
戚恕天看著憶姨紅潤欲滴的雙眼,感觸到她貼心的撫摸,乖張地點了點,眼睛也紅了。
憶姨看著戚恕天,也心生感慨:曾經那個最調皮搗蛋,最不讓人放心的天小子也長大了啊。
自那天的大雪夜,戚恕天進府之時,她其實是痛恨的,因為她那時原以這孩子不知是老爺哪裡的私生子,根本不信戚今雪夜撿來的說辭,她痛恨戚今就算在外面留情,也不願留心小姐……
但她終究是一個女人,也不是一個冷血之人,面對孩子總會有慈母之心,便將三個孩子默默的拉扯大。
後來她明白天小子著實是被拋棄的可憐的孩子,但還是相對於恩澤,惠行,她對天小子要求著實嚴苛一些,這也造就了幼時戚恕天心中的疑問。
身處豪門之中,憶姑娘對天小子這種不明不白出現在公府里的孩子,也許她料想到未來天小子所面對的流言蜚語,懷疑中傷。便想讓天小子從小便堅韌些,故天小子犯錯罰得重,呵斥多些,大抵是讓他堅強一點,長大不是那個面對一丁點兒的惡言冷語而中人下懷,惱羞成怒。但在衣食用度,求學習武上,她對三個孩子一直一視同仁,默默關懷備至著。
當然,這些話,憶姑娘是永遠不會對孩子們傾訴的。
憶姨又看到旁邊的戚念思半羞半怯,那是以前小姐看老爺的模樣,忽然內心一陣氣血湧來,離開了房間。
戚念思朝房門晃了晃腦袋,"咦,憶姨怎麼了,跟以前不一樣了。" 戚恕天雙目盯著房梁,"看來我又闖禍了,惹她生氣了。"
隨後,父親戚今,哥哥戚恩澤,就連二叔戚仁,二娘李素之都過來了,言語關切,半無責怪之意。
戚仁臨別之際,拉著女兒戚念思輕聲道,"乖女兒,你照也照顧了,這一天一夜,為父可看在眼裡,睡不飽,寢不足,心思都在恕天身上,現在甦醒無礙了,你可得跟我回去,難不成又要過夜,不行,這成何體統?"
戚念思聽了耳鬢之語,內心酥麻,連忙答應父親回府休息,在出門之刻,還叮囑戚恕天道,"二哥哥,你可要好好修養,明日再來看你,對了,惠行姐在為你準備膳食,你定是飢腸轆轆了,好好用膳啊!"
說完,便被戚仁硬拉走了。聽了念思的話,戚恕天的肚子也咕咕叫了起來,才發現醒後那一抹倩影還未映入眼帘之間。
暮光熹微,廚房的炊煙剛剛散去,戚惠行和恬兒端著精心烹制的菜肴走入戚恕天的房間。戚惠行腳步略顯虛浮,臉色憔悴,原本冰涼的俏臉更顯蒼白。 在看到戚恕天之際,她強打起精神,嘴角扯出一抹溫柔的笑意,輕聲說道:"恕天哥哥,你醒來了,我和恬兒做了些你愛吃的。"
那聲音輕柔,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或許是勞累,或許是害怕。 她將飯菜擺放整齊,微微側身,避開他的目光,環顧四周說道,"念思妹妹呢?我也準備她了的。"
戚恕天說道,"她被二叔帶回府中休息了,行兒,你氣血不佳,怎麼了?。"
恬兒湊過來搶著說道,"還不是少爺你,小姐和二小姐輪流照顧你,都沒休息過,等會夜晚還要去應酬……"
戚惠行打斷道,"恬兒,你又多說,恕天哥哥,我來喂你。"
恬兒擔憂,準備搶奪碗筷,"啊,小姐,還是我來喂少爺吧,你……" 戚惠行素手輕拂,堅持道,"這次就讓我來吧。"
戚惠行實則並不是斤斤計較之人,這一日也並非不想入睡,可是每當臥榻之際,當日戚恕天虛脫的慘狀便襲入夢中,讓戚惠行領略道生離死別之際並不遙遠,一次突發的狀況可能就會讓人陰陽兩隔,她害怕極了,雖然念思妹妹那日完整檢查後說出力竭昏迷,但她時刻盼著恕天哥哥能快些甦醒。
當悄兒傳來戚恕天甦醒的消息時,戚惠行立馬拉著恬兒趕往廚房,親自準備佳肴。
戚恕天聽聞滿懷歉意,想親手用膳,卻遭到果斷拒絕,只好作罷。
戚惠行挽起櫳袖,一手持碗,一手捻筷,動作輕切,秀口吹拂,膳食尚溫後,遞於男子嘴邊,待其咀嚼吞咽,嘴角漸露一絲微笑。
戚恕天不禁注視良久,女子清秀皎白的面容也隨之羞而凝滯,臉頰兩旁泛起嫣然的紅潤,淡淡地扣人心弦。
用完膳後,惠行聲音嗚咽道:"恕天哥哥此番康愈,實乃萬幸。此後行事,萬望珍重,莫再令我等如此憂心。"言未畢,目中已隱有淚光。
這是首次戚惠行在哥哥面前露出女兒姿態,她本就白皙的面龐此刻因情緒的翻湧而微微泛紅,眼眸中霧氣瀰漫,盈盈淚光在月色下閃爍,恰似藏著一泓破碎的星芒。
戚恕天一時有些無措,他從未見過這般嬌柔的妹妹,印象中的行兒總是清冷而堅強,如霜中寒梅獨自挺立。此時的她,卻似被風驟雨打的殘花,惹人憐惜。 戚恕天感其深情,雙手迅速抱住行兒,將其臻首撫向懷中,溫言慰之:"行兒莫憂,以後定當自惜。念到你勞心之切,愧疚難安。"
惠行垂首湊的更緊,輕語道:"恕天哥哥,你之安乃我所系也,縱千勞萬苦,亦無怨言。"
是啊,戚恕天也才意識到,還有一眾疼愛關懷自己的親人們,心中五味雜陳,此刻,暗暗誓言,定會護家人一世平安,還有一種異樣的感覺在他的心中滋生。
隨後,在戚恕天監督下,惠行也裹腹一番,臉色確有好轉。
而戚今在看望完恕天之後,便回到書房之中,嚴令任何人不得擅進。 書房之中,戚今和達叔相視而坐。
"這便是我從大理寺那託人探尋的消息,我本想隱瞞於你,如今我還是告知與你了,那人你應該……"戚今閉目,小心翼翼地告知。
而達叔茫然地點了點頭,發抖的聲音從他口中吐出,"恕天……恕天……他怎……麼樣……了啊?"
"恕天沒事,一時虛脫,休息幾日便好。"
達叔隨即雙手虔誠地合在一起,念到,"感謝上天大恩大德,保恕天無虞。"
戚今也默默做出同樣的動作。
突然,達叔猝不及防地跪了下來,"今大哥,你把送到皇帝那去吧,他們看我死了,定不會有所行動了。"
戚今急忙拉起男子,"守成,你在胡說什麼,這不是你的錯,你都像尋常之人生活一二十年了,我不會這樣做的。"
那名叫"守成"的男人搖搖頭,語氣決絕道,"今大哥,你還看不出來嗎?這些人針對的是戚家啊,慕容愨進京不就是要攪動京城的渾水嗎?他們被利用了,知道我的身份,若是告知天下,今大哥,你百口莫辯啊!讓我走吧!" 戚今自然知道,但並沒有逃避,斥責道,"王守成,您是父親千方百計救下來的,父親對你有愧,對他唯一的學生有愧,能做的也只有讓你好好活著,你知道你這樣有多麼辜負了他了嗎!"
王守成蒼目淚痕湧出,卻無泣聲,心悲痛到極致,"我從未怪罪過老師,我恨的是那個腐朽的王朝,我恨的是那個專橫獨裁的暴君,我恨的是自己一事無成。老師他懷有悲憫之心,不忍百姓深受荼毒,推翻了那個暴君。但我忘不了自己的身份,今大哥,我呆在戚府,只會成為你的負累,讓孩子們痛恨。"
戚今罕見地憤怒了,他很少這樣,向王守仁揮了兩拳,"你逞什麼強!你在府中這麼多年,你教授孩子們的時候,兢兢業業,如同父親曾經教你讀書的模樣。可你一直抱著對戚家的歉意在活著,那個身份你何嘗在乎過呢!"
王守成嘴角血跡逸出,卻毫無痛感,無力道,"是啊,自從那個暴君絕情地將母親推向火坑,卻只是尋歡作樂時,我恨不得剜其肉,渴其血。可我懦弱呀,這麼無能的我老師為何還要費力救我,給我新的身份。"
戚今拍了拍王守成的肩,陷入往事,手上青筋猶現,"因為在父親心中,你體桖民情,若無你的支持,長安人們也早已處在水深火熱之中,也許他在你身上看到帝王典範,所以他改變了想法,竭盡全力想讓你繼位,所以父親密謀幾次刺殺暴君,可惜皆盡失敗,最後一次計劃泄露,父親只好與親信張征遠起兵誅殺暴君。"
王守成面目的不可置信,"什麼,老師他……他……今大哥,你如何得知?"
戚今嘆道,"父親臨別之際才告知我的,以防有朝一日你尋死,所以,你必須活下去,不然父親的努力白費了。"
"那為什麼張家?"
此時戚今憤恨又無奈道,"張征遠他發動了兵變,人終究容易在權力面前變得毫無抵抗力,父親本無帝心,再者北方鐵騎南下,趁火打劫,名族危亡之際,以無心相互內耗,國家亟需運轉,只好與張征遠簽了天下之約後,張征遠即皇帝位,他把你保了下來,後來之事,我就不贅敘了。"
王守成心中駭然,心中回憶老師以前說的話,"皇帝有什麼好了,一生被權力奴役著,逐漸變得冷血無情。弗如一家人歡樂地在一起,盡享天倫之樂。" 當時王守成還回了一句,"嗯,父皇就已經沒有人性了,老師,你說,以後會不會沒有皇帝了,人人自己做主,共商國家之事呢?"
老師還讚許了他,"咦,守成,你這個想法不錯,可老師也不知道會不會實現,現在無論如何改朝換代,受苦的永遠是底層百姓而已。"
回過神來,王守成看著戚今,"可我無法看著你和孩子們沒……"
戚今說道,"我戚今不是板上魚肉,任人宰割,既然守成你身份已經暴露,我們有何必行那不打自招之舉,現唯有不動如山,讓暗中之人無可趁之機。" 王守成緩而明白過來,不禁對戚今的冷靜果斷佩服不己,"今大哥,守成拙見了。"
忽而,戚今轉而問道,"守成,那前朝舊人?"
王守成臉上的愧色油然而生,然後皆盡告知。
知曉後的戚今說道,"既然守成你說讓他們回歸故里,且這麼多年都沒有聯繫,如今出現,唯一可能被人利用的便是被仇恨煽動了,如果是這樣的話,長安城中可能還有前朝之人潛伏著。"
王守成聽後臉色愈白,他感覺一個滿天羅網正緩緩撒下。
戚今又疑問到,"你剛才還提到你的胞妹,也就是為你們在胸前作畫的女子,可是玉弦?"
王守成一觸及那久違的名字後,一陣麻木與無力湧出,"正是,奈何她自焚於寢殿之中,玉弦她精妙書畫,更熟通藥理,若她還在,平國公的病也許尚有可醫之法……"
戚今自覺疑影憧憧,但還是念及舊人,沒有追問下去。
而戚今也正如他所猜測的那般,接下來如驟雨疾風般的言毒詭譎撲面而來,令他在幽暗的沼澤中,突聚的漩渦里,愈陷越深,愈感越沉。
芙蓉不及美人香,水殿風來珠翠香。出浴後的戚惠行在僅僅輕妝一番後,猶顯風姿綽約。
她挑選一套月白綾羅長裙,裙擺處繡著的綢絲暗紋勾勒出流淌的月華,隨著她的步伐若隱若現。
這是她為數不多頻繁身披的著裝,只是因為年少時某個傻小子私底下比對著服裝配飾給她設計的,她偷偷出去找裁縫織的,可惜今夜那人無緣錯過了。 她蓮步輕移至等待已久的馬車前,就連旁邊她的父親,她的哥哥看了也有些動容。
更當戚今看到女兒那一抹猶似水墨滴點的淚痣,浥出遺世獨立般的卓絕,和她母親像極了。而女兒從小便著顯出迅敏的才思很快鶴立雞群,其實當日朱興華將惠行在國子監文院奪魁的消息告知他時,他是異常自豪的,那一刻讓他感到久違的輕鬆,但聽聞戚恕天遇險之時,便壓抑著內心的喜悅。可是女兒這些年那星眸之中透著拒人千里的疏離讓他時時內心凌亂而百感交集。
隨即戚今壓了壓略顯嘶啞的嗓音,細語道,"行兒,你今日太過操勞,就留在府中休息吧。"
迎來的是惠行輕輕地搖著臻首,"爹爹,女兒好多了,既然下了旨意,女兒怎能不遵呢!"
戚今心中輕嘆,是啊,還是那個懂事的行兒啊。他只好作罷,不再多言,只是點點頭,目光快速轉了過去,微顫的手扶著木軾上了馬車。
默默看著父親的身影,戚惠行不禁感念著,父親呵護了他們十幾年,但是看著父親兩鬢星星,已然垂垂老矣。這麼多年的孤寂與壓在他肩上的沉重,聰慧的戚惠行又如何不知呢?但其能做的就是儘可能讓自己顯得大家閨秀些,不讓父親勞辛煩憂而已。在她看來,唯一能讓父親淚眼星星,放聲傾訴這麼些年的波折坎坷的人也許只有廖廖一人耳。
念及此處 ,戚惠行在心中何嘗不是"恨"死戚恕天了,他的一時莽撞,讓父親膽戰心驚,疲態更顯,真的太不更事了。
若干年後,戚惠行也許會回首,這時的她和哥哥們真的太年輕了,家庭的庇護下,她看不清楚世界的是非黑白,人性之中所充斥的矛盾,理解不到此時父親他一人為眾人嘔心瀝血,運籌帷幄而肩負責任的崇偉之處。
醒來明月,醉在清風。
戚恕天下了床,獨自倚靠在窗帷旁。淡月朦朧,花香暗渡,而此時戚恕天的思緒紊亂著,雙眉緊蹙,近期頻發的變故讓他心生警惕,醞釀著不安的氣息,可他仍無跡可尋。
沐於月光之下的戚恕天緩緩閉眼,扶額輕嘆,他已然下定決心,要將近期所遇之事告知父親了,其中晦隱之處戚恕天有心無力,也唯有依賴父親了,但願儘早水落石出。
此時,一串銀鈴般的身音傳到戚恕天的耳邊,令其詫異不比,隨即拉上窗戶,躲進被褥里假寐。
"公主,恕天他就躺在房中休憩,望您……"
"我奉父皇旨意,探望一下戚恕天,不會過多煩擾的。"
"那好,民女就先行告退了。"
"嗯。"
戚恕天聽音便識出來人正是憶姨和永寧公主,於是裝模作樣地躺在床上一動不動了,只留著眼角的一抹餘光。
永寧的臻首笨拙般得探入房中,看到休息在床的戚恕天后眼光一亮而內心一憂。
她小心翼翼地走在床前,看著戚恕天端詳的面容煞是俊俏,永寧輕咬下唇,猶豫再三,終是抬起手,去觸碰戚恕天的額頭,無端地想要撫摸眼前之人。可就在柔嫩的指尖快要觸碰到的那一刻,她又被無名的熾熱燙到一般猛地縮了回去,眼神里滿是慌亂與羞怯。
隨即她在床邊緩緩蹲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戚恕天,小聲呢喃道:"聽聞你遇襲昏厥,我無不揪心,便以送賞賜之名前來看看你,那些金銀你定是不在意,但有些藥物還是有些用處的,都是我從御醫房精心挑選的,我叫府中之人收拾去了。"
她聲音輕如和風,生怕驚擾了眼前人。
永寧又靜靜地坐了一會兒,目光始終在戚恕天臉上徘徊,那眼神里的關切濃得化不開。她輕輕嘆了口氣,站起身來,準備離開。"你好好休息,我……我改日再來看你。"
戚恕天心中感動,內心哀婉不已。這個平日裡高高在上的公主,此刻竟為了自己如此小心翼翼,便實不忍心再刻意裝下去。就在永寧轉身的瞬間,他睜開了眼睛,輕聲說道:"多謝公主關心了。"
永寧聽到聲音,渾身一僵,緩緩轉過身來,臉上一陣紅一陣白。"你……你何時醒的?"她又羞又惱,覺得自己剛才的舉動太過丟臉。
戚恕天坐起身來,看著永寧侷促,滿臉桃羞紅稔的模樣,歉意地說道,"剛醒不久,薄負了公主的關心,恕天受寵若驚。"
永寧別過頭去,冷哼一聲:"誰……誰關心你了,不過是父皇吩咐,我才來走這一遭罷了。"嘴上雖這麼說,可她的手卻不自覺地抓緊了衣袖,泄露了她內心的緊張。
戚恕天看著永寧傲嬌的模樣,不禁覺得她可愛至極。"那這……是……是在下誤會了,還望公主恕罪。"他隨即做出一副惶恐的樣子,但在外人看來,卻莫名地含著滿滿的輕浮笑意。
永寧偷偷瞥了他一眼,更覺得窘迫,"你……你莫要得了便宜還賣乖,今日之事,不許對旁人提起!"說罷,也不等戚恕天回答,便急匆匆地想要轉身離開。
忽然戚恕天叫住了她,"等等,公主,今晚宴請涼國使團,您怎麼沒去?" 戚恕天從恬兒那知道了惠行今晚還要拖著乏累的身子應酬,甚是擔心。 永寧公主內心一暖,嘟著嘴道,"回宮就去,
現在有哥哥應酬著,怎麼,你想去?偏不帶你!"
面對使著小性子的永寧,戚恕天只好乞求地說著,"公主,你就大人不記小人過,聽聞這涼國王爺很是不凡,就勞煩公主引薦一下唄。"
永寧哪裡經得起心上之人這樣的誘引,可想到他身子抱恙,仍拒絕道,"不行!你才醒後復愈,必須休息。"
戚恕天隨即向她展示身體狀況,"你看,我好好的,現在力氣充沛。" "真的?你沒騙我吧?"
"真的。"
看著戚恕天真摯的表情,永寧已然拒絕不了,"那好吧,那你怎麼出去,我可不敢直接帶你出府?"
礙於當前境遇,戚恕天自然知道不可光明正大地逃出府中,"公主,你先出發,行至離府不遠處,等我片刻。"
永寧公主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點了點頭,"那好吧,你可千萬要小心,別被人發現了。"
說罷,她又不放心地看了戚恕天一眼,這才轉身離開。
戚恕天等永寧走後不久,便迅速起身,舒展一下全身筋骨。
他走到窗邊,確認外面無人後,深吸一口氣,用力一蹬,雙手抓住窗沿,利落地翻出了窗外。落地時,他微微屈膝,卸去衝力,儘量不發出聲響。
借著夜色的掩護,戚恕天小心翼翼地朝著府牆走去。
戚恕天在自己家中,自然輕車熟路,一路上,輕鬆地避開巡邏的家丁,憑藉著敏捷的身手,迅速越過看了看高聳的牆帷,輕輕落下後,身體還是有些不適,喘著粗氣,稍作歇息便向著與永寧約定的地方跑去。
此時,永寧正坐在馬車裡,焦急地等待著,嬌目透過車簾急切地尋著那人的身影,過了片刻,見人還是毫無蹤影,不由心生懊悔,責怪自己不該和他胡鬧,就在永寧欲下車尋找之際,總算看到戚恕天的身影,她連忙打開車門,招手示意他上車。
"你可算來了,快上來。身體怎麼樣?"永寧低聲問道。
戚恕天快速鑽進馬車,喘了口氣,示意無礙後,馬車便緩緩啟動了。 "一會兒到了宮中,你可別瞎亂跑,跟緊我。"永寧叮囑道。
戚恕天點點頭,"放心吧,公主,我心裡有數。"
很快,馬車來到了東宮明德殿外,絲竹之聲裊裊升起,清脆悅耳。永寧整理了一下衣衫,兀自念叨說:"怎麼這麼快就到了。"
下車之後看著戚恕天還愣在那裡,"怎麼了,你不和我一起進去嗎?" 而戚恕天搖搖頭道,"不行,若被父親或者大哥他們發現,我怎麼解釋啊!"
永寧恍然,"那怎麼辦?算了,我帶你去其他地方吧,這不來也罷。" "不行,你可是昌國公主,豈能禮儀不周!"
隨後,戚恕天想到一個大膽的辦法,急忙湊近永寧耳邊念著。
永寧桃腮泛紅,粉目流離,但聽到之後還是震驚地嗔道,"太荒謬了,東宮金吾衛眾多,若被當成刺客發現,你不要命了?"
"你不信我?"
"不行,這太危險了,大不了被廣國公呵責一頓,何必暗中窺伺。" 總之,戚恕天費盡了口舌之利才說服永寧公主,目送她不安地進了殿。 隨即戚恕天找到一處隱蔽的角落,跳上了明德殿的房梁之上,謹小慎微地掀開一片瓦片,朝下面望去,只見宴會大廳里燈火輝煌,煞是炫目。
這日朝畢,建明帝就讓太子張永祥負責宴請涼國使團,故而選址東宮明德殿,而本應出席的建明帝身體不適等原因並無到達。
明德殿里,太子永祥看到妹妹進殿,急忙相喚,語氣有些埋怨道,"去個廣國公府,怎麼那麼久。"
"這不返回了麼,有沒叨擾到哥哥你。"然後跟涼國眾人打完會面後,就急著往早已向自己招手的表姐韋月歡那邊坐下了。
慕容愨旁的古求英百無聊賴,只見一杯一杯復一杯地喝著濁酒,"王爺,無聊至極,我看還是早些完成任務回到大涼吧,我快憋瘋了。"
慕容愨久久注視某方的視線終於收了回來,輕笑道,"求英,你別急,過幾日就需要你大展身手了。對了,今日我看望小姑之際,你為何不來,她也在哪,幾年不見,何不打個招呼?"
古求英原本他原本微醺的面容瞬間僵了,恰似被寒霜打過的花朵,沒了生氣。頭兀自猛地低垂下去,下巴幾乎要貼到胸口,像是在躲避慕容愨的目光,烏黑的髮髻隨著他的動作微微晃動,遮住了他那羞愧的神色。
緩而低聲輕吟道,"我……我日後自會前去的。"
慕容愨笑著道,"難道我在場讓你不自在了。"
求英急忙回到,"王爺,不是你想的那樣,只是面對她,我真不知該說些什麼話好。"
見慕容愨不語,重新凝視著右前方,酒氣翕張,埋怨道,"王爺,你老說我,你怎麼一進殿就盯著那邊的女子不放。"
"……因為她很像一個親人。"
"……"
順著慕容愨的視線衣香鬢影,正是那一襲月白綾羅群,繡著月華的流蘇,靜靜地端坐在那邊的戚惠行,衣香鬢影。
周圍的人或高談闊論,或舉杯相慶,歡聲笑語此起彼伏,可這一切都仿佛與她無關。戚惠行時而兀自擺弄著手中的盞杯,時而用修長的手指隨意地撥弄著衣角。
"哥,父親去哪裡了?怎麼沒見到他。"
"去御書房找陛下議事去了。"
聽到答案的戚惠行又陷入了沉默。
就在眾人沉醉於觥籌交錯之時,慕容愨站立起來,對著戚惠行行了一個謙恭之禮,念道,"愨久聞廣國公府千金秀外慧中,蘭心蕙質,才藝雙絕,又在國子監文院眾多才子前蟾宮折桂,愨莫不欽佩,戚小姐的才,愨日後自會請教,那何不趁著今日盛宴,讓我大涼學子一睹芳華戚小姐的卓藝呢?"
涼國學子,聽聞自家王爺之語,也一併紛紛請願。
太子聽後一陣咋舌,但並未拒絕。
隨即一個身軀寬厚之人站起回道,"多謝逍遙王誇讚,奈何舍妹今日身體不適,不能成人之美了。"
可是戚惠行突然起身,蓮步輕移,身姿輕盈地站起,優雅地回道,"王爺謬讚了,惠行愧而難當,卓藝稱不上,平日也學些弦琴了了,既然諸位遠方而來的同門祈願,那惠行不妨就獻醜一番了。"
戚恩澤詫異地對著妹妹說道,"小妹,你……"
"哥,我無妨的。"
戚惠行的回答引得眾人紛紛側目,戚惠行在長安城的仰慕者本就眾多,今日一觀芳澤之際,無不珍惜。
其中一道最強烈的目光正來自於太子永祥的身旁:韋家長孫韋不疑。 永寧也起身說道,"惠行,我這有上好的琴,待我叫人取來。"
一會兒,一架彩鳳鳴岐琴就搬至殿前,琴身邊緣雲紋起伏,恰似捲起的雲舒,琴頭蜿蜒而下,至琴尾微微上翹,如水袖般潺潺流逸。
戚惠行對永寧表達謝意之後,在琴前緩緩坐下,伸出蔥蘢的玉指,輕輕撫過琴弦,一抹一挑,正聲雅音便流露出來。
少頃,她的手指開始在琴弦上舞動起來。
起初,琴聲悠揚婉轉,仿佛山間潺潺流淌的清泉,又似春日裡拂面的微風,讓人沉醉其中。
可漸漸地,隨著手指主人的一壓一抑,眉頭微微蹙起,琴音開始沉吟起來,婉轉曲折,宛如夜風中飄散的憂思,讓人不禁為之動容。
隨著琴音的起伏,戚惠行也愈發專注。最後,手指主人的一攏一捻,琴聲激昂,拳拳的溢美之情,如同古戰場上衝鋒的將士們高亢凌厲的破陣曲,讓人不禁為之歌頌。
一曲終了,餘音裊裊,迴蕩在整個大廳。戚惠行緩緩睜開眼睛,眼中的複雜之色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那一如既往的清冷與淡漠。她輕輕站起身來,對著眾人微微欠身,然後在眾人的驚嘆與讚賞聲中,緩緩回道座位,只留下那架還在微微顫動的弦琴,訴說著餘音之後的繞樑聲。
半伏在殿外頂上戚恕天正聽得入神,突然感覺到頂上另一側有一絲顫動。他心中一驚,起身輕聲上前,定睛一看,赫然發現一個鬼鬼祟祟,身著黑色夜行衣的人也在窺伺殿中之景。
戚恕天心中湧起一陣驚疑,但奈何細微的瓦礫聲還是暴露了自己,那名黑衣人忙舉起目光,兩人便面面相覷良久,隨即黑衣人便飛身逃離。
戚恕天來不及多想,便決定追上去看個究竟。
黑衣人逐漸加快了速度在房樑上穿梭。在宮中一處偏僻之所跳到檐下,轉眼消失不見。
戚恕天處事不驚,並未因黑衣人的突然消失而亂了陣腳,在這戒備森嚴的宮中,若被金吾衛發現可就百口莫辯淪為笑柄了。
他沿著黑衣人消失的方向,貼著宮牆快速前行。月光灑在宮殿的琉璃瓦上,映出清冷的光,為他的行動提供了些許掩護,前方一陣急促的碰撞聲,讓他加速追趕上去。
過了不久,他來到了一處偏僻的宮殿。這裡的建築風格與之前所見大致相同,卻更顯得更為陳舊和冷清,周圍的樹木枝繁葉茂,幾乎將宮殿的輪廓都遮掩了幾分。宮殿的大門深掩著,仍透出一絲微弱的燭光。
戚恕天欲一探究竟,他心中一凜,隨即跳到殿中,映入眼帘的是一個露天浴桶,旁邊一名只剩褻衣的女子大汗淋漓的向浴桶中倒水。緩緩推開那扇門。 那女子似乎知曉般得驚慌地抬起頭來,看到戚恕天這副陌生的模樣,更是嚇得花容失色。
戚恕天正欲急著解釋相勸時,殿中正門緩緩而開,一個散發而披,翠眉顰黛的美婦露出面容,秀口嗔道,"小妮子,怎麼這麼晚……"
就在美婦目光接觸到戚恕天身形的一瞬,前話未完,便又掩口驚呼道,"明哥!你怎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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